你是不是一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所以才留下一双无忧无虑的眼睛替你观看这个世界……
车驾徐徐停在道路中央,莫娘在外说:“前方峡谷,雾重云深,不是个好去处。”
谢鸢撩开帘子,但见数里外矗立一座大山,山高千仞,峰顶插云,中间一道巨斧劈就般的天险峡谷,两坡重峦叠嶂,林海昭彰,伏在满天红彤彤的云霞里,显得无比恢宏壮阔,让人生出一览此峰、千丘渺小的意境。
他步下车撵,四处望了一眼:“官道没有岔口,前进的路只此一条,唯有入谷方可,夫人有疑问?”
莫娘瞧着远方凝声道:“林深藏猛虫,山高卧逆匪,此一方地形博大凶险,非个吉利之处,怕会有拦山截道的响马。”
谢鸢道:“在下来时曾路过这地方,访及临近的乡野得知,此谷名为栈阳道,前后长十余里,高达百丈,其内多葛藤棘石,难以行走,着实不是个好去处。”
莫娘问道:“公子来过此处,可曾遇到强匪?”
谢鸢于是笑了:“说来恐夫人笑话,这山里确有一伙匪徒,当初在下听人劝导,怕给他们劫财害命,只从山脚远远绕过,是以未曾相遇。”
“可否听闻有多少人马,手段怎样?”
“据说二百余众,皆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恶之徒。”
莫娘便苦恼起来:“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公子文弱之躯不与强匪相论本无可厚非,我担心的是小姐伤势未愈,近日只好了两三层,动起手来恐护她不周。”
谢鸢见过她独斗猛虎时的勇武,接话道:“夫人言之有理,人可徒步绕行,车驾却不能越林,是否入谷全凭夫人做主,在下绝无异议。”
他言下即点明愿一同涉险,生死与共,莫娘稍稍展颜:“那好,我先问一下小姐的意思。”
硕歆一早溜进草野里采花、捉蚱蜢,车内只有林雨墨在休憩,莫娘揽起她纤柔的身子唤了两声,林雨墨茫然睁开眼睛:“莫娘。”
“雨墨儿,马上要进谷了,路上想必颠得很厉害,先不睡了好吗?”
林雨墨脑中尽是空白,软绵绵倚靠许久才低声应下,莫娘于是扶她坐好,殷切叮嘱几句,叫来车外二人继续赶路。
……
进了峡谷,光线沉暗下来,两侧山崖高耸陡峻,崖壁嵌满了犬牙般峥嵘错落的大石,沿道粗藤盘绕,松柏垂斜,不时有矫捷的老猿摇枝攀跃,成群的黑鸦掠翅惊起,啼唳声诡异幽森,和着一道道回音撞进耳中,直令人草木皆兵。
马蹄笃笃踩着乱石,在深邃的峡谷里四处传响,硕歆挑帘好奇张望开来,讶然自语:“好陡峭的悬崖,又是阴风又是乌鸦的,比漆华山还吓人。”
摇摇晃晃赶行两刻钟,谷口的天光越来越亮,莫娘正要松一口气,忽闻上方炸起一阵尖锐急促的哨响声——那是强匪惯用的传音手法,尖哨一起,四面八方皆跟着响应,好似初夏的蝉鸣般络绎不绝。
莫娘心口突兀一跳,她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死死勒住马缰,骏马扬蹄长嘶险险停下。随后山体剧烈摇动起来,崖顶无数块大石裹挟飞尘藤叶滚下,犹如蔽空的密雨轰隆隆落在前方,看得人心惊肉跳,几欲两眼昏厥。
若非她反应急智,此刻连人带车已给砸成了肉泥,莫娘满心后怕。便在这档口,崖壁两面各抛出二、三十根粗长的藤条,一帮口衔大刀的强人陆续跳了下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一伙强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约莫半百人众,俱生的彪悍粗犷模样。当头一个脸侧挂有长疤,手攥一口大刀,桀声笑道:“乾坤朝暮有逢时,水阔云深到我家。云深百尺摘一片,水阔千重饮一瓢。夫人,打哪里来,往哪里去,可懂大爷们的规矩?”
他说着道上的黑话,硕歆坐在厢内听得分明,此前她还在私下打鼓,真见了贼人却静下心来,挽着林雨墨的胳膊低笑耳语:“小姐你听,这年头连响马也文绉绉的。云深百尺摘一片,水阔千重饮一瓢,咱们手里有这么多银子,随便磕下一角给他岂不完了。”
莫娘忍下怒火,拱手和气地说:“不瞒各位爷,老妇人途经宝地,早早备好了礼数,一千两银票不成敬意,但请海涵笑纳。”
匪头接过银票抖擞开来,随即笑道:“难得遇上个懂事儿的,倒免了溅大爷我一身血,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响马劫财取之尽锱铢,他得了银票不肯松口原在意料之内,莫娘暗自紧了紧手里的马鞭:“不过两个未更事的孩子,没什么可看的。”
“哦?是吗?”他狐疑着要去挑开帷幔,莫娘抓其手腕道:“尊下说了只取财物,莫非不守信用?”
那匪头见她胆敢阻拦,顿时翻转脸色,不耐烦地推搡一把:“滚开!别在老子面前碍手碍脚!”
莫娘踉跄几步,周围的恶匪“唰唰”拔出刀来,乱哄哄一片奚落笑闹声下,她忍气没有擅动,匪头已打起车帘,看清了厢内的景象。
一个年轻书生,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子。
书生着一身清闲长衫,很是能沉得住气,到了此刻仍握着一卷书在看,他俊逸的侧容冷冷静静,儒雅中隐然流露出雍容与贵气,让人摸不透深浅。
两个少女更是世上罕见之绝色,白衣的香雪清冷,仿佛端庄典雅的牡丹,碧裙的俏丽乖张,形同争鲜斗艳的芍药,甚至还眨巴着眼睛朝他调皮地笑了笑。
匪头感觉自己撞了大运,这等气质绝伦的人物,瞎子也能看出来历不凡,他心猿意马,奸笑着便抓向林雨墨。
莫娘冷脸正要发作,下一瞬鲜血毫无预兆地飚射,四根指头从厢内飞出,然后匪头给人狠狠踹了下去。
一个俏面寒霜的女孩手捏宝剑挺出身形:“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便敢冒犯我家小姐!”
匪头捧着断掌满地哀嚎打滚,莫娘见硕歆动手,当下不再怠慢,长鞭卷起他的脖子朝后甩去,立时砸翻一众强人。
谷内沸腾起来,数十人践踏着喊打喊杀,场面激荡不休,乱成了一锅粥。莫娘鞭舞龙蛇四下捶打,硕歆则仗剑护持车撵,不住地迎来送往。
恶匪们武艺稀松,但个个孔武凶悍,仰仗人多拼命围杀过来。莫娘长鞭所向谁也近身不得,但硕歆身娇力薄,渐渐开始招架不住,锋利的刀锋铲过咽喉,她仰面躲过,冷不防被划破肩臂,疼得秀眉拧成一团。
恍神之际,背后两柄尖刀偷袭而来,莫娘魂飞胆丧,骇然叫道:“丫头小心——”
素帘摇摆,天风骤起,一道皎如月洁如雪的影子掠出,仿若九天仙女散花,又似云霄昆仑玉碎,飞翾之际缥缈无形,瞬逝无踪,徒留满空中旖旎虚幻的光影。
人群悉数愣住,只觉眼前飘过一片片清花落雪,紧接着兵刃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风卷残云,轻浅无声,短短一眨眼功夫,所余三十几名恶匪无一幸免,俱被割断了右腕半寸处的筋脉,这便是人间极致的天一无相神功。
车内,谢鸳静看少女脱力地倚缩在角落里,云发青丝悄然滑下香肩。车外,众多匪徒连对方模样都未见到便被废去一只手,腕上的伤口细若流丝,许久方挤出一滴血来,他们却疼得呼天喊地。
这些人占山为王行凶多年,又何曾见过此等仙鬼难测的手段?他们尽皆惊悚地后退,眼里写满恐惧与彷徨,无不指着马车呢喃:“鬼……是鬼……”
硕歆捂住肩膀遥望一群仓惶奔逃的人影,快意中不免觉得可惜:“小姐太过心善了,那一剑只是伤了他们,若刺在脖子上,管教这伙贼人片甲不留。”
莫娘收起马鞭走过来,啧啧笑道:“好歹毒的丫头,动辄就要取人性命。”
硕歆翻个白眼:“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是,你说的都对。”莫娘上前为她查看创口,见伤得不深,只破了稍许皮肉,恶趣心理使然遂轻轻按了按,硕歆呲牙咧嘴:“莫娘,你做什么!”
莫娘撕下一绺衣布为她简单包扎,嗔怪道:“现在晓得疼了,刚才那股小老虎的劲头哪里去了?死丫头莽莽撞撞的,我给你吓得魂都丢了。”
硕歆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呢,我知道有小姐在保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