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罗三爷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才一醒来,便摸着空落落的枕边,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他望了望日光灼灼的窗外,用力眨了眨眼,甩了甩头,便披了衣服,三两步走下楼去。
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了罗三奶奶的声音传来,心里登时定了大半。
“您方才说,这新任的县太爷是王员外的外甥?”罗三奶奶磕着瓜子,此时正随客栈老板娘坐在门口晒着太阳闲聊。
“可不是。”老板娘吐出两片瓜子皮,咂了咂嘴。“这姓王的一家,忒不是东西。您去这十里八乡的问问,谁不知道他们。老的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色心不死。小的不上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去年年末强收了南村老李家的闺女做妾,给了老李两吊钱,占了姑娘身子。可没两天,竟然就被他们家原配夫人打了出来。那冰天雪地的,姑娘就穿了件单衣。后来染了伤寒,没开春就去了。”
老板娘可惜地摇了摇头,恨恨道,“这一家子都不是东西。前两年听说境况不好了,大家伙这才拍手称快呢。谁成想,最近祖坟上冒了青烟,他嫡亲的外甥去年里忽然中了榜,今年放回来做了县太爷。这老天爷真是没眼。”
罗三奶奶思忖了片刻,问道,“那他这外甥是个什么样的人?按说读书人不该和他们一路的。”
老板娘摇了摇头,又抓起一把瓜子,“这我可不知道。我就是听说,他这外甥啊,从小没爹,他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按理说,是个懂事孩子。可那又怎么样,嫡亲的舅舅要仗着他威风,作威作福,他也不好说什么。近些日子,可是越发张狂得厉害了。”
正说着话,罗三奶奶一回头,恰好看见罗三爷下楼,笑道,“哟,三爷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老板娘掸了掸身上的瓜子壳,站了起来,笑眯眯道,“早上熬的小米粥还在炉子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给爷端来。再给爷备两碟小菜。可好?”
罗三爷点点头,“随意吃点吧,也不是很饿。”说着,走到三奶奶跟前,拉过板凳,反跨着坐上去,把下巴架在椅背上,问道,“几时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罗三奶奶抓了一把瓜子递给他,带着笑道,“这都快晌午了。我鸡叫时就起了,瞧着三爷睡得香甜,实在不忍心搅您的清梦。”
罗三爷接过瓜子,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了两声。又听她道,“罗旺喝了药,昨天半夜就醒了。今儿一早,大夫又来看了,说是没什么大碍,脑袋里淤血散了就好,只是回去还须静养些时日。”顿了顿又道,“我打听过了,这王员外家就住在前面庄子里,大约三四里地,咱们吃过午饭就去瞧瞧。看看能不能要完帐,早些赶回去。”
罗三爷点着头,认真道,“好。我去叫大石他们几个都做好准备。不还账就干死丫的。爷心里正不爽快,打他一顿,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罗三奶奶没忍住,掩了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吃过午饭,众人便登了车,三辆马车排成一排,吱呀呀往王员外庄子上赶去。
这王员外家,用后世的话来说,大约算是个“暴发户”。王宅的门槛修得极高,门前蹲了两尊大石狮子,朱红的大门上贴了一副对联,上书两行字:鸿运当头兴隆宅,财源广进昌盛家。横批写着:招财进宝。
罗三奶奶瞧着,不禁嘴上带了一抹笑,还真是商人本色。罗记的两个伙计去敲了门,通了姓名,说是京城罗记商号的罗三爷来找王老爷。家仆急匆匆去通禀了,过了不多会儿,却跑回来,讪笑着道,“我们老爷说了,他今天不在家。诸位还是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