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是熟悉的脚步声，幽冥媚微微转了过去，柳肃萧在人面前几步站定，抿了抿唇，在与人对视的一瞬又很不自然的将视线放低，显得有些拘谨。

“你……”

“你……”二人同时开口。

“我……”

“我……”又是同时定在那里，两个人都怔了怔。

“你先说……”

“你先说……”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二人静默一瞬后，都不由相视而笑，气氛不再那样别扭。

幽冥媚微微笑着却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真的是……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柳肃萧衡量了片刻，开口说道：“明媚，我知晓……也许我不应该再来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见见你。”

幽冥媚有些歉疚道：“阿萧，是我的出现打扰到你的清修了……”

柳肃萧闻言，眉峰蹙了蹙，赶快摇了摇头：“不，若是没有你的出现，我怕是此生都悟不透，何为情深难持……”

“……求而不得，求而既得，我……也从未参透过……”幽冥媚目露哀伤，这数年间体会最多的，便是求而不得了……

柳肃萧眉眼柔和，问出心中疑惑：“明媚，在你心里，我与梁寒他……可是一样？”

幽冥媚身子微滞，随后摇头道：“他是他，你是你，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柳肃萧敛眸道：“我所指，并非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还是那一个答案，你们……是不一样的……”幽冥媚朝他走近了两步，目光真挚。

柳肃萧眼中原有一瞬惊喜，随后却很快消失：“……可是你选择让他远离那场战事，而与我，却是刀剑相向……”

原是他知晓了当初将顾梁寒骗离之事……幽冥媚与他解释道：“那只是我心中知晓，人魔两方生战，梁寒他必然会站在我这一边的，我不希望他因我而与人界为敌……而你不一样，阿萧，我知道你心中坚守的道义，你不会做出如他那样冲动不计后果的决定……”

柳肃萧微怔：“你……当真如此坚信？”

她坚定的点了点头：“是。你即便不会与我生死相搏，也绝不会失了本心立场，去与正道做对，阿萧，这才是你。”

柳肃萧心中不知是喜是伤，她还是了解自己的……可是那也是说明在她心里，是觉得自己将她看的不够重要吧……

“那……你可怨我？”他小心翼翼的问着，也生怕听到令自己心碎的答案。

幽冥媚柔声说道：“怎会呢，你若是背离凌缈峰，那我才会觉得，错看了你……”

柳肃萧听到她这样说，心中稍感安慰。他与人吐露心声：“其实明媚，你不知道，你坠海后生死不明，我那段时日真的痛苦万分，原以为我们此生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当见你安然无恙，我欣喜至极……虽然那次察觉到是你救了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避着我，本是觉得，你无恙便好，我总能有机会再见到你，问问你……可没想到再重逢，会直接面对那样的场面……我当时心中也有种很强烈的冲动，我多想直接带着你离开，远离这一切纷嚣，可是面对盛怒而又怀着沧笙之力的你，我却无能力……”

见人如此坦诚说明心意，幽冥媚心下动容：“阿萧……”

他接着说道：“可是我又想，若是阻止不了你，哪怕是死在你的手里，那样就不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了，不用再挣扎迟疑，即便是辜负了师门的教导，但我心中兴许会好过许多……”

幽冥媚阖眸，带着几分难过说道：“尽管那时我动了怒意，却必然不会伤你性命的。阿萧，我即便再三下过决心，可是当看到你遇险，都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保你万全……”

柳肃萧闻言，面上显出笑意：“那你，是否可以……”

幽冥媚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阿萧，人魔殊途，情爱对于我们来说，本就是奢侈之物……”

听她说这话，柳肃萧不免心中刺痛，却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纵使情痴情深，也终有缘尽别离之时……

他停顿了片刻，又问道：“那明媚，你……会忘记我么？”

幽冥媚睁开眼，柳肃萧在她眼中看出柔情。

“刻骨铭心之人，如何忘记？过往的悸动，即便是一瞬，也可以是永恒的……”

“刻骨铭心……是，是可以永恒……”柳肃萧点头，她当自己是刻骨铭心之人……彼此的刻骨铭心……

她目光闪闪，望着他的眼眸：“所以曾经我们也有过很多一瞬，不是吗？”

知道了对方的意思，柳肃萧不禁苦笑：“看来现在，我怕是不得不学着割舍了……”

幽冥媚目光低垂：“要相信，有舍……必有得。”

柳肃萧隐去心中的落寞，问道：“明媚，我能不能问问，你的心里……对……对千珏师叔……”

再谈千珏，她已经可以冷静太多，缓缓转过身，解释道：“他对于我而言，如兄如父，是我在弱小无助时候的救命稻草，他收养我，教导我……我依赖他，感激他……”

“……”柳肃萧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之前的事情，也是我太过任性置气了……当带着无尽的失望与不甘跌入深海，再醒来，想起一切时，只知道他未留一言便将我交给别人，而且让还我忘记了所有……在他消失后，我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时时被抛下，被背叛，又被逼到绝境……那时的怨怼盖过了所有理智，未能理解他的做法，未能理解茗渊当年的选择，又被那许多的仇恨压抑束缚，所以，一时间心生偏执了……”

柳肃萧未语，听着她发自肺腑之言，他就知道，那不会是她的本意……

“茗渊师叔她……定然也是未预料到那时的事情，太突然了，若能早些知道，她定然不会不管不问……”

“是啊……她自己也说了那是遗憾……是我对别人的要求太高了……”幽冥媚缓缓吐了口气，不让自己再度有情绪波澜，接着又说道：“沧笙珠蕴含千珏所有功力，并且用他最后一丝灵识阻我迈入深渊，这样算来，千珏他，已经救了我很多次了……可是终究，不能够再有机会报答了……”

柳肃萧不忍她如此，宽慰道：“明媚，你不要内疚，我们都能理解你的……”

幽冥媚又再次转向他，明说出自己的决定：“我虽对人界尚有些许不满，但守好沧笙珠，阻止三界再生战事，是我唯一能够替他做的事情了……”

柳肃萧神色稍松下来，淡淡笑道：“原是我误会了……”

“你啊，真是傻瓜，这都能误会。”幽冥媚笑着对他说道，二人这般，倒像极了一对因为吃醋而笑闹起来的眷侣佳人。

这样的情形氛围，使得他们两个人都后知后觉的愣在了原地。

“明媚……”

幽冥媚很快敛去其余表情，很认真的说道：“阿萧，魔族寿数虽长，可是我这一生，怕是只会心动这一回了。”

柳肃萧垂首，心中到底也还是有几分期盼：“其实，时日还很长，若是我们能够……”

幽冥媚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生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就真的坚持不住彻底动摇了。

“……族中长老与我说过，能够预判到结局，只能徒留遗憾与伤心之事，不如早些放下的好……”

她还是决定放下，柳肃萧心中最后一丝期待，被她彻底抹灭了，他难掩失望：“明媚……”

幽冥媚回身看着他，目光真切的劝道：“阿萧，你要好生修行，达到的清修的最高境界，有朝一日，必回脱胎换骨，超凡脱俗，甚至……得道飞升！”

他明白，她也在为自己着想，与其相守十数年，年华逝去，再数年，阴阳两隔，不如早些割舍，寻得初心，重踏真途……

柳肃萧虽万般不舍，仍知对彼此最好的选择该是如何。

他不再自持，直接迈步上前张开双臂将人揽入怀中，将下颌搁在人肩头，声音有些哽咽：“媚儿，让我这样唤你一次吧……此生遇你，实属我之幸事……”

幽冥媚眼中泪光已闪，身上一暖，抬手环住他腰上：“阿萧……谢谢你……”

柳肃萧手上收紧了一些，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舍的松开，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支从海水中抢回来的发簪，将她缓缓插入她的发髻。

幽冥媚抬起手摸了摸那簪子，欣慰道：“我还以为，我弄丢了它……”

柳肃萧说道：“属于你的，就算丢了，也终究会找回来的……”

二人深情望向对方的眼眸，清清楚楚，都深深的烙印着彼此的身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用藏匿自己的真心，他们的距离再度慢慢靠近，闭上眼，温软的触感缱绻，是真情的流露，也是对彼此最后的留念……

即便日后，他们会走向不同的路，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心中仍然爱着一个正当最好年纪的人，只愿对方平安无忧。哪怕是对方的今后，可能再与自己无关……

最后的怀念，就把它交给流年吧，不用担心难以厘清的纠葛纷扰，这就是彼此，最默契的抉择。

……

极渊峰上，谟逸与澜仪站在凝眸远望的茗渊身后，谟逸迟疑半晌，看了一眼澜仪，终是问道：“主掌，魔界……当真会就此封界隐匿吗？沧笙珠真的要留在她身上？”

茗渊轻声开口：“沧笙珠已与她成为不可分离的一体，三界之中，也唯有她最适合守住沧笙，是为防他界贪心争夺，也为防人界惊惶忧虑。她选择封界隐世，已是所能做到的极致。”

澜仪开口道：“希望她不会再做出什么极端之事……”

“千珏师兄不会看错人。”茗渊语气肯定，顿了顿，又说道：“我也同样。”

主掌已经如此说明，二人也再无其他可说，便颔首道：“……是。”

茗渊静静望着远处魔界的方向，不再言语……

……

日出日落，流水东逝。微黄的草地上，那只黑色的小猫仰面躺着，幽冥媚蹲下身，它翻个身趴下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头。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