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怔愣住了,萧惜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玉门关内的五万大军,到哪里去了?
陆学道:“京中的监军拿虎符调走了玉门关守军,晏将军不愿白送陇右四郡与鲜卑,守关的,是晏将军带的一千亲兵和陇右兵备道的将士。”
本朝开国以来便重文轻武,各兵备道虽有驻军,但多是些老弱残兵,平时只负责平定匪患,转运粮草,以及在灾荒之年赈济各方,根本无法同关中的精兵相比。
阳关,明明可以守下的。
他的父亲也一定知道这一点,这根本不是天意难问,这是人祸。
晏宁想起那张隔着幂篱看不分明的脸,尖细刻薄的声音。
莫名地让人觉得不舒服。
为望城可以弃,但河西走廊不能这样白白让出去。
晏启在玉门关两年,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对西北心中早已有一盘棋,哪里可以暂时舍弃,哪里可以经略,哪里是必须死守的底线。
戎马半生的老将不会不知道一千守将和兵备道残兵对五万控弦之士是以卵击石,可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不能一直退,舍了为望城,后面有阳关,舍了陇右四郡,后面就是散关了,到了散关便可以南下巴蜀,可以东捣长安,可以北望萧阳,整个中原,都将万劫不复。
明知乾坤不可转,偏向旭日争辉芒。
他的父亲还是那个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的少年将军,那杆枪如今就摆在他晏家的正堂之上,二十载锋芒尤初。
晏宁心中掀起惊天巨浪,三人在院中静默,只余破纸当风,哗啦啦地嘶鸣。
但是,是谁要调走玉门关精兵,又是将他们调向了何处,这难道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为何对陇右四郡数十万人弃而不顾?
又为何调兵不调将?
可惜这些陇右民并不能知晓内情。
傍晚时分潘正言才回来,他师徒二人在房内商议许久,晏宁敬他们曾收留窈娘与柳无双,今日又替他们遮掩行踪,未叫萧惜去偷听他们所议何事,只是他们寄人篱下,外面风声又渐紧,实在不能不紧张。
院子里毕竟寒凉,他在房内一圈一圈的踱,萧惜实在看不下去,将他揽过来,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道:“无事,不用这么紧张。”
大不了,他再带晏宁闯一次关。
晏宁回抱着他,将头放在他颈间,喃喃道:“其实不是怕,有你在,我其实不怎么怕。”
或许更多的是茫然,不知前路将往何方,不知未来会如何。
他其实从未想过,他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生在上元侯府,祖父是从龙之臣,父亲和兄长都是年少成名,四叔虽未出仕,但书画双绝,是名满江南的名士,似乎他生下来便是来安享人间富贵的,不曾被家世功名所累,只需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就可以了。
因而他决意为萧惜留在为望城,心中一点愧意都没有。
父兄的纵容和默许,仿佛告诉他,他只要做他想做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父亲,交给兄长,什么都不必忧心。
再后来,交给萧惜就可以了,他这么爱他,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可是,萧惜明明才与他一般大。
晏宁缓缓道:“我现在,很羡慕窈娘。”
她虽然和他们一同长大,但自幼聪慧,早知自己与旁人不同,她如此刻苦用功,这个年纪就能给自己谋出一条生路来,着实不易。
如陆学所言,乱世之中,她是有用之人。
萧惜道:“你也很好。”
晏宁抬起头来,微微摇了摇头道:“我除了向你和我父亲兄长撒娇邀宠,其实什么都不会。”
萧惜一愣,他摇了摇头,立刻道:“不是。”
晏宁含泪道:“我是无用之人。”
救不了父亲,也找不到窈娘和无双姐,关山万里飞渡,全靠萧惜相助于他。
甚至这一年多的偷欢,都是父亲和萧惜默许的。
他将萧惜带到这乱世来,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将所爱之人置于险地。
萧惜道:“不是的。”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晏宁,只得重复道:“不是的,如果没有遇到你。”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根本不算是活着。”
山中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遇到晏宁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他都要记不起。
他不曾觉得山河落日有多美丽,不曾觉得日月初生有多壮阔,不曾记得山间花鸟相和,不曾关心过冰河初开。
不知人间岁华,未得烟火谛味。
他空怀一身武艺,日日里用来猎鹰逐犬。
他不曾想自己会千里奔赴,一剑震荡半个草原。
他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明了这人世间的情义二字。
他是他的肝胆和人间。
萧惜将晏宁揽在怀里,缓缓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讲自己。”
他没有见过比晏宁更好的人。
他肯为刚刚结识的朋友伸出援手。
他明知凶险,也愿意为窈娘孤身入大漠。
他出身高贵,却将家中侍女都视若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