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很难觉得萧惜与谁相像的,心上人和旁人总是有区别,他看萧惜与谁都不像——连阿殊都不像,晏宁赌气想。
虽然他前几日还告诉萧惜要待他好一点,但这世上居然有比他和萧惜关系更为紧密的人,真是想着就不开心。
罢了罢了,谁让他是萧惜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亲人了。
忍一忍。
他不愿意他的少年孤悬于世,他与这个人世间已经太过疏离了,人有了牵挂,才能活得像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的人。
他和阿殊,会是将他困在人世间的蛛丝网线。
他多看了几眼,萧惜目光柔和,一直温温地看着他,他这样的眼神,若不是陆学和潘正言师徒在面前,他其实很想吻一吻他,想确认一下他是否还在。
陆学的易容之术果真了得,萧惜这样看起来,确实像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普通汉人了。
只是晏宁端详了片刻,还有一些不满道:“还是很好看啊。”
潘正言失笑,道:“你这是在夸自己吗?”
陆学也深以为然,道:“不如就同守城士兵说你们是兄弟,想必也是说得过去的。”
又捻着胡子道:“他们是师兄弟,同食同宿,相像是必然的。”
晏宁脸上立刻便烧了起来,还好脸上被涂得黑黄,看不出来,只是萧惜留意到,他耳根已经红得要滴血了。
陆学和潘正言让他们住在一间房,当然不是看出了他们之间有什么,只是非常时期,人手不足,年轻的学徒们挤在一间房内也是寻常事,便只收了一间出来。
但晏宁心中有鬼,走的时候再三确认,连被套床单都洗得干干净净,潘正言连连道不用,留着他收拾便好,晏宁哪里肯,潘正言又争不过萧惜,只得由着他们将房间都收拾干净了才走。
陆学挑了今日,是因为今日城西十里月牙村里有集,方便他们浑水摸鱼混出城去。
因鲜卑军中也有不少人认得陆学和潘正言师徒,萧惜与晏宁二人便扮作药农,剑自然也不能佩在身上,陆学请卖布匹的商人卷了在面料之中,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同出城。
看来这城中果真如陆学所言,有不少人在暗中活动,四郡同气连枝,云中郡并非孤守。
陇右自古民风彪悍,名将叠出,果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西门未因今日之集便放松查验,负责查验的多是那鲜卑人中会讲汉话的,盘查问询相当仔细,到了晌午,有不少人已经等不及,向其它城门方向散去了。
晏宁等人混在人群中,暗暗有些着急。
连萧惜也悄悄握了晏宁的手。
冬日里棉衣宽大,他们的手拢在袖中,也不算醒目。
晏宁知道,这个时候握的他手,其实是对情形有所疑虑,就像当时在楼兰地宫中时一样,明明拒绝了他,还不忘拉着他的手,因他不确定会发生何事,拉着晏宁是怕他遇到危险,而他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护晏宁安全。
他谁都不信任。
晏宁用手指偷偷挠了挠他的掌心,萧惜没什么反应,看都未看他一眼。
晏宁不开心,又换指甲在他掌心划了一道,这下萧惜回头了,晏宁刚要张嘴讲些什么,就见萧惜的目光越过他,投向后方。
晏宁随他的目光转过身去,瞳孔迅速放大,霎时惊起了一身冷汗——他们前几日借宿的那陇上少女和她父亲,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见晏宁和萧惜回头,那少女还向他们露齿一笑,显然是认出了他们。
陆学并未完全改变他们的五官容貌,一是让人看不出萧惜是鲜卑人,二是令他二人不至于太过打眼,可是真正认得他们的人仔细看着,还是会认得。
女孩子心细,对好看的少年人又难免多加了几分留意。
晏宁现在只想拉着萧惜转身回到医馆中去,但现在城门拥挤,贸然回去怕是会引起骚动。
更何况如何同陆学与潘正言解释,今日如果不出城,下一次机会就不知在什么时候了,可是困在城中,总比现在就暴露要好。
萧惜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道:“无事,别紧张。”
萧惜常年与山间猛兽猎物作伴,对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那少女笑容天真浪漫,没有恶意。
晏宁见他如此冷静,也渐渐放下心来,转过身来不再看那少女。
他从前对人极为信任,如今下了山却宛如惊弓之鸟,虽然已经是在竭力保持镇定,但遇到事情时脑子一片空白,慌乱的无法正常思考,当然也未注意到那少女的示好之意。
还未待他定下心神,却听那少女突然开口道:“军爷,都晌午了,今日还能不能放我们去赶集啦?”
她声音清脆,长得又好看,不知是为了进城还是为了赶集,今日里穿了一身浅绯的衣衫,半新不旧,流露出一种娇蛮的可爱来,那城门负责盘问的年少的鲜卑小哥抬头看到她,怔忡了片刻,汉话本来就不算流利,竟然开始结结巴巴起来。
从那少女一开口,他父亲就变了脸色,急急掩着她的嘴,脸上堆起了讨好的假笑道:“小女无知,没怎么出过门,冲撞军爷了。”
那少女打落了父亲的手,向父亲娇叱道:“我们一早出门,饭都没得吃就在这里等,现在好饿啊。”
她话是对着父亲讲的,却是给那鲜卑少年听的,那少年年纪也不算大,闻言竟然还有点脸红,腼腆道:“很快了,你再等一等。”
这里到月牙村还要走上个把时辰,如果未开晚集,现在出城也只能赶个集市的尾巴了。
那少年果真加快了盘问的速度,问到萧惜等人时,那少女已经不知怎么,挤到了他们身后,那少年随意问了他们几句,眼神却只往那少女身上飘,那汉子紧张女儿,根本没注意到女儿身前的两人。
有惊无险。
他们出了城,远远看到那少女和父亲也不多时出了城,上了官道,那父亲似是气极,挥舞着手臂,不知在同女儿讲些什么。
萧惜与晏宁在她家中借宿过一晚,知道那父亲待女儿实在是犹如眼珠子一般。
那陇上少女声音清脆,虽是隔得远了,还勉强能听出与父亲争辩的不服气的语气来。
风过陇上,也不知是撩动了谁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