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啊,无论你们今后度过多少岁月,都请不要介意自己的容貌,不要吸食香烟,若非节日,也别喝酒。长大后,请多加爱惜那性格内向,不爱浓妆的姑娘。
——《美男子与香烟》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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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太宰踉踉跄跄地回到住所,也许因为太好面子,掩面大哭的模样逐渐平静,青年只是呆呆地看着信子,扯着她的衣角不说话。于是信子像哄小孩一样帮他洗漱好,顺便简单整理了一遍房间。
太宰也在弯着腰整理,不过比起信子来,动作有些笨拙。
“真是可惜,有的封皮被撕毁,要修复成原样很难了。”信子小心用手巾擦去了书本翻页处的灰,一本一本,叠放在太宰的桌上,“阿治,将这些书放回去吧。”
太宰低低嗯了一声,一边放书,一边用余光去看安静打扫的女子。不一会儿,他缓缓地开口:“信子,你有没有……想要问我的事情?”声音非常沙哑,而且很不好听,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了被逮捕的遭遇。
双手被捆绑着押送到警局,像这种事,怎么想都高兴不起来。
信子眨了眨眼,顺着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我?有没有想问的事?”
他尽量不说话:“是。”
“这样啊。”
信子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放下书,背对着他开始认真思索。到底要问什么呢,就连太宰自己也在胡乱地想。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给出所谓的答案,但他发誓,只要信子愿意知道,他便一定会努力将所有的事情、连同丑陋的自己全部说出来。
那将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青年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去拿另一本书,片刻后,听见对方温声答道:“等阿治想清楚再说也不迟,说起来,这也是阿治第一次让我了解你呢。”
第一次……么?
与其说没注意,不如说下意识地避开了去被了解,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说起来津岛修治,可真是个失败的男友啊。太宰思维迟滞,悻悻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了信子站在书柜旁看向他的目光。
明亮无比的灯光下,她有些无奈、又很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接下来,就是太宰自此之后永远也忘不了的、信子在这一天临近末尾时所说的话。
“没关系,阿治,等到你想清楚以后再说也没关系,还有你啊,不要把我的话太放在心上,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无论是我、还是中畑先生,又或是你在津岛家的亲人,都希望你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有的像火一样热烈,有的却像冰,表达出来几无可寻,但那些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宝贵的爱,哪怕微弱到只有雨丝的大小,也是值得被好好珍惜的心情。”
说到这里,他看见信子微微地笑了一下,从包里取出手帕,非常小心地拭去了他眼旁因为酸涩而忍不住流出的泪水。对着他狼狈无比的哭脸,信子一点都不在意。
“人类,是出于感激、期待、喜欢甚至胆怯的爱意降临在世界上的,辛苦地成长着、咬着牙坚持,最终死去,不是为了死去而活着,而是为了在死之前拼尽全力活下去,一次一次看到更高更远更美丽的天空。”
她在意的,只是他本身。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一个名叫津岛修治的人,即便他没用地哭、或是虚伪地笑,她都接受了他的一切不堪。
“对我来说,那里有鸟儿、花、母亲、父亲以及所有我爱的人,那么阿治,你的天空呢?”
他、的天空?
他?
如果他也可以想象到,那么是否意味着,津岛修治这个人受了伤同样可以毫不顾忌地哭笑而不招人厌呢?这样的津岛修治,也会有人喜欢么?信子会喜欢这样的自己么?
太宰迫切地希望有人可以代替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幸好信子体谅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随便披上外衣,带信子走到车站并目送她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轻松地笑出来。
也许自己不是与生俱来的悲观主义者,太宰仿佛有一点明白了。
可他依旧抓不住心头那一丝陌生的情绪,全然没有头绪,只能站在高高的坡道上,用一无所知的自己来折磨企图挣脱的自己。眼睛看着前方拖长灯光消失在了黑夜下的电车,视线放得很远。
夜里的风不住地吹拂,带有热意。
随着电车的离去,他脸上的最后一点温度,被风带走了。
*
“解惑太宰的迷茫(初):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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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太宰开始准时去上课。
美国与日本的学制有所不同,所以出现了信子都已经学成毕业,而年长一岁还身为男友的太宰才将要就读三年级的现象,这是他虽然不说出口但心里有些在意的一点。
但这也没办法,要努力毕业才行,尽管法语真的、真的非常让人头痛。
旷课、缺考种种劣迹均有涉及,如果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无法顺利毕业,一想到后果,太宰就更加头痛起来。连最近去出版社等信子下班时也在思考,夜里到底是要背书呢,写小说呢,还是干脆卧床睡觉呢。
后两者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