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出来的时候,韩小巧还蹲在地上发呆。四周人来人往地都是去宿舍给孩子打点行李的家长。他隔着一段距离不敢上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韩小巧。
自己应该过去安慰她,或者表示一些什么的。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应该说,不管如何安慰她都显得太苍白。因为他心里明白,韩小巧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安慰,她需要的,是自己现在还做不到的。
许是蹲了太久,腿有些麻了。韩小巧按着膝盖站起身来,便看见不远处盯着自己的小路,目光交接的时候,她顿了几秒钟,彼此看着对方。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她咧开嘴笑了,笑得特别开心的样子。扛起铺盖冲小路跑过去,马尾甩起来左摇右摆的。
“咋样?跟咱村的同学一个班?这会儿去宿舍?”
小路点点头,笑着揪了揪她的头发,便随着大流一起去宿舍。
分班的时候一般同村的都在一起,这会儿宿舍也差不多,教学楼后面一片老式的平房,有十几个大间,十六个人一个屋,八张上下铺的架子床,赵洼村的学生占了一大半。
有好些是爹妈两个一块来送孩子的,都在忙活着收拾铺床,韩小巧一个小丫头进来就显得特别扎眼。同村的大人都不怎么爱搭理她,不过有几个关系还行的同学冲她挤眉弄眼的。
韩小巧也不管那么多,眼疾手快地帮小路占了一个靠窗的上铺,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妥当了。一会儿就到课间操了,他们这些新生收拾完宿舍得赶紧回班里。所以韩小巧抓紧时间领着他去校门口的小卖部买暖壶,瓷缸子牙刷牙膏也都给他置办了,然后把钱全塞给他。
她磨了好几天,才从她娘手里抠出来一百多块钱,交了住宿费和饭费,也没剩几块了。她把自己攒的80块钱一并塞进小路的包里。小路着急地摆手,他是来念书的,花不了这么多钱。
“恁好好收着,别丢了。人家买啥恁也买,纸笔本子啥的,别不舍得。人家要是买啥零嘴儿吃,恁也别小气,省得叫人看了寒碜。每个星期五俺都来,咱俩一道儿回家,要是恁放学没看见俺。。。恁也不用操心,那就是俺爹回来咧,恁就踏实在宿舍住着,别自己回来了。知道不?俺一会儿就去找秋阳叔,俺跟他说好,恁要是有啥事儿,就给他打电话。别不好意思!别吃亏。人家要是欺负恁,恁可别掉泪儿!恁越哭人家越得意,下回还欺负恁。。。”
韩小巧一直在絮叨,口气也不似往常那样嘻嘻哈哈的。小路怕自己的眼泪快止不住了,一狠心就把她推出校门外,自己扭头便跑了。
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都是在跟父母撒娇告别的孩子。韩小巧孤单地站着,眼睛朝小路跑的地方看去,呆了一会,嘴里继续道,“恁要好好学,恁学得好,老师就向着恁,别人也就不敢欺负恁。恁要好好练说话,别怕人家笑话恁。记着每天打开水,恁一喝凉水就闹肚子。别操心俺,俺好着咧。。。俺好着咧。。。”
小路一口气跑到教室门口,不敢眨眼不敢低头,所以眼泪到底是没掉下来。刚想进去,就听见胡胖儿在里面嚼舌根子。“咱班第一那个,俺村咧。是从外面抱来的,听说他爹妈嫌他是个哑巴不要咧,给扔到车站那。。。”
小路深呼吸了几次,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翻出刚发下来的新书看着。同学们见他悄无声息地进来,吓了一跳,互相挤眉弄眼,又转了话题去聊暑假看的动画片了。
见韩路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胡胖儿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说来说去老是那么些事儿,同村的那几个也不跟他接茬,他也烦了。把书往课桌上“啪”地一扔,便趴在窗户上看高年级的下操。
小路对胡胖儿的所作所为早已麻木,他把头埋在书的阴影里,脑子里想的是刚才韩小巧说的话。这两年多,他们除了睡觉上厕所,从来没分开过。小巧儿照顾自己,护着自己,做什么事儿都是以他为先。比起户口本上的母亲李秀花,小巧儿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妈。小路觉得好笑,这两年他长高了,小巧儿才到他眉毛呢!这么想着,便真的笑了起来,笑得把刚才憋回去的眼泪又挤出来了。笑得眼泪越来越多,不想被别人看见,所以把书盖在了头顶,趴在桌子上张开大嘴无声地流泪。
胡胖儿转头正看见他趴着,肩膀压抑地上下起伏。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话才这样。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皱着眉“哼”了一声,“矫情,至于么。。。”然后又转头看了一眼,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也坐下装模作样地看书。
韩小巧在校门口一直站到人都走光了,才搓了搓晒疼的脸往派出所去。镇上没啥变化,所以她走得顺顺当当的。她是估摸好点儿的,走了一刻钟,到派出所的时候正赶上饭点。派出所东边就是镇政府的院儿,他们没有自己的食堂,所以都是去大院儿食堂吃。
韩小巧到的时候王秋阳正跟几个小警察往外走,看见她愣了一下。忙赶了两步问道:“小巧儿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儿?”
韩小巧咧嘴笑着说:“秋阳叔好,俺家没事儿。俺今天送小路来上学咧!”
王秋阳放心地吁了口气,笑道:“是我过糊涂了,还想着开学前去看看小路呢。我听说了,你们村给他弄了个名额。”
“嗯。”韩小巧点了点头道:“叔,恁这是要去吃饭吧?”
王秋阳摸了摸她的头发,看她今天打扮得利利索索的,笑起来俏皮可爱,不禁打趣道:“你这是专门来宰我呢?”
韩小巧赶紧把头发往后顺了顺,怕让他摸乱了。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