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慢,不是因为神服太重,虽然神服繁芜,确实重的离谱;也不是因为年岁太大,除了他自己,世上已经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就该是这样的,与快慢无关,与一切都无关,他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就是天经地义的。
人员齐至,恩和森躬着身子,低声征求额日敦翰齐尔之意,见其淡然闭目,了然其意,不作赘言,单刀直入:“情况大家都了解了,接下来该如何,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再是迫切的场面,有些人总是不会迫切发言。
有观望者,自然也不会缺毛躁者。
恩和森话音未落,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便响起了:“还能如何?直接杀将过去便是!我来开路,谁也别跟我抢,谁抢我跟谁……”接话之人是一位长得堪称奇形怪状的壮年汉子,不光脸型是方的,连头型都是方的,任凭头发如何厚密卷曲,也掩盖不住头顶凸出的四个角,一副算不得魁伟的身板却生了一双极不匹配的手臂,异常粗长,相合宽过身,下垂长过膝。此人名唤把都儿,意为勇士,鞑靼“五大战将”之一,惯使一对八尺巨斧,合重逾百斤,勇冠三军,鲁钝暴躁,属于典型的有勇无谋。
把都儿看到恩和森冲自己狠狠瞪眼,生生把“急”字咽了回去,怏怏低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嘴里嘀咕着些什么,谁也听不清,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原本由于额日敦翰齐尔在场,众人多少有些拘谨,把都儿开了这么个头,倒是消除了些许拘谨。
“血毒人被南娃娃拦下了,想必他们在本该属于咱们的大都早已布下重兵,严阵以待,咱们的原计划被打破已是不争的事实。咱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夺回大都,其次是大肆劫掠一番。照目前形势,夺回大都基本是无望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好劫掠一番,绝不能让那么多勇士的血白流!”说话者是一位生得虎背熊腰、长手长脚的中年汉子,名叫噶尔迪,为人厚道仗义鲁直,是在场五大领兵主将之一,任鄂尔多斯部达鲁噶,主管一部军事,权职大小和性质有些类似于明军的总兵。
“咱们费尽心机筹谋,兴师动众南下,虽有意外,但优势仍掌握在咱们手中,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的优势,却只是劫掠一番?你能甘心?大家能甘心?”接话之人是一位老者,看着有七老八十了,实际上才刚过半百之年,因常年风吹日晒,故而显老。此人名叫哈达,同为在场五大领兵主将之一,土默特部达鲁噶,恩和森的嫡亲叔叔,容貌上颇有几分相像。
哈达这个做叔叔的,一直都是侄子的坚定拥护者,也很了解恩和森。观其行事,哈达猜到恩和森心中早已有了对应变局的策略,并作出了进取的抉择,不然不会到了几十里外的小平原才发问,而是在居庸关就该问了,更不会惊动额日敦翰齐尔。至于恩和森具体的想法,哈达猜不出,但并不影响他支持恩和森。
噶尔迪道:“光劫掠不甘心,那就利用咱们掌握的优势,迫使南娃娃同咱们和谈,从而获得比劫掠更优厚的回报!”
哈达道:“和谈?呵,你难道忘了百年前的那件事了,手握南娃娃的皇帝,都没能让他们低头,讨不到半点好处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噶尔迪一是语塞,顿了顿才道:“你也说了,连南娃娃的皇帝拽在手里都没讨到好,那咱们现在掌握的这些优势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回轮到哈达语塞了,实在想不出有力地反驳,略带恼意道:“你这就是抬杠了!”
噶尔迪这次反应很快:“到底是你抬杠还是我抬杠?”原本这句话足以让哈达彻底哑口无言,但噶尔迪真正关心的在别处,冲恩和森敷衍式地躬了躬身,道:“图什墨尔大人,南边地沃物丰,好养活人,南娃娃们不怕死人,可咱们不成。光是一个八达岭,便折损了咱们三千多位勇士,还有七千多勇士受伤,这七千多受伤的勇士中估计少说得有三成活不下来,又有三成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伤残之躯劳作受限,日后少不得需要部族里接济。慈不掌兵的道理我懂,成大事少不了要牺牲的道理我也懂,可血毒人被南娃娃挡下了,咱们夺回大都的机会也就没了,只要能夺回大都,一换一都划算,可夺不回大都,一换十都不划算。”
不等恩和森回应,哈达先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噶尔迪啐道:“呸!打仗是要死人,可打仗不是为了死人!”
哈达讥讽道:“我看你就是怕死!”
噶尔迪勃然大怒,公然被嘲讽贪生怕死,是莫大的羞辱。换做往常,纵使恩和森在场,噶尔迪也要撸起袖子同哈达干架,但场中还有一个地位远高于恩和森的额日敦翰齐尔,他在众人心目中已然被神化了,在他面前是万不敢做出过激举动的,噶尔迪只能竭力压下怒火。
顾虑和畏惧使人冷静,从而激发出强于往常的表现,噶尔迪问道:“听哈达达鲁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还想接着打?”
哈达有种扳回一局的快感,脱口而出道:“当然要打?”
噶尔迪道:“那请哈达达鲁噶赐教,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哈达再次哑口,强撑着气势说道:“这么大一场仗,岂是我能一言而决的?召集大家正是为了集思广益,共商良策!”
“好!”噶尔迪一下抓住重点,气势陡增,“既是共商良策,那本达鲁噶的建议是见好就收!该抢抢,该杀杀,该烧烧,然后拍屁股走人!”
“你……”哈达暗道不妙,无意中竟被不以口才见长的噶尔迪拿住了话柄,偷偷向恩和森投去歉疚的目光。
“噶尔迪达鲁噶乃一方大将,自然有建言权。一人计短,多人计长,博采众长,查漏补缺,方能做出最佳选择。”一位模样敦厚如普通牧民的青年汉子适时开口,若是凭借外貌便认为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哈达年长,阅历丰富,却不是恩和森的第一得力助手,青年汉子才是。此人名叫马拉沁夫,也是在场五大领兵主将之一,其父二十年前为救恩和森而死,在其十岁时便跟着恩和森了,从跟班到亲卫,再到亲卫队长、副将、一方主将,只用了十五年时间。
恩和森随手将一根柴禾丢进篝火堆,不重不轻,激起些许火星,被袭扰者本能避让或格挡。
与会九人,除了额日敦翰齐尔,还有三人未曾开口。
恩和森将目光投向其中并肩邻座的二人身上,道:“二位,时间不等人,说说吧。”
很多时候,解决某个问题,想出好的方法不是最难的,方法本身落实起来也不是最难的,最难的往往是将人心拧成一股绳,然后才能真正做到各司其职、相互配合、尽心尽力、不折不扣将既定方法落实下去。
有人养气功夫极佳,迟迟不肯开口,恩和森不做拐弯抹角之举,直接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