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过记文书一一记下了。
到了交付镖利的时段,少年侠客由怀中搜出一方青纸递给过记文书。
过记文书将青纸拿向烛台边,如他猜想的不错,这青纸上应有暗纹,透光可见。果然不出所料,青纸上暗处是字,在烛火边极易看清。他细细过目,这是千真万确的三呈券,而三呈券上标明的数目,自然足够付镖利的。
三呈券是迁州程家在江湖上流通的一种契据。
程家人将秘制青纸交给卖家,卖家拿着青纸到程府提银两,程府查验契据后钱财呈上,故称“三呈”。
江湖上各门各派多多少少都接收过三呈券,青纸上标注了多少,去程府提多少便是。
过记文书放下三呈券,无意地用手指敲打了两下桌面,这人既然身在大通镖局就并非只会提笔的文弱先生,少年侠客的目光也跟着落在过记文书的这双手上,指法足见手下力道不小。而敲打的手法更有门道,少年侠客听师父说起过,大通镖局有暗号三十六法,看似无心地敲敲打打间就已将消息传达出去。
少年侠客回忆起师父的话,再看过记文书的指法——
贵客临门,请总镖头相迎。
少年侠客起身轻轻点住过记文书的腕子:“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剑的事就仰仗二位镖师尽心。”少年侠客说完抱拳一拜。
二位镖师亦起身回礼。
临到暗门前,少年侠客也与守在门口的魁梧镖师抱拳行礼,魁梧镖师点点头算是就此别过了。
少年侠客一出镖局,向烟波巷外溜。他哪有什么要事在身,不过是忧心多见人多麻烦,再者腹中空空也催促得紧。
十四道,即北樊廊可谓囊括天下水陆之珍,却常被江南道讥讽不晓食味,不懂食材。少年侠客早年与师父游历,也算吃遍看遍,这一廊一道,同是行商要道出身,互不相让也很好理解了。
少年侠客钻进其中一家,叫上一碗搓鱼子,虽不太地道,可在口味上毕竟更贴近北樊廊当地,食客络绎不绝,少年侠客偏好细嚼慢咽,他一碗下肚,合桌的食客已改了三波。
他出门又见对街有买黄泥包的烧鸡,看店家是位颇貌美的妇人,少年侠客情难自禁地夸赞了几句,再瞧着她敲散黄泥块,拨开熟烂的旧荷叶,换一片鲜荷叶再包起来,用马莲结绳在外绕上几匝,便宜少年侠客提回住处。许是这么一位面容清秀的食客太会讨人欢心了,貌美妇人又拿油纸来包了几块酥皮小饼,塞在少年手里,让他夜里尝尝。
十四道的往来过客远多过当地人,此地寸土寸金,很多茶馆、酒楼也兼作客栈之用。少年侠客择的是十四道临河的一家客栈,视野开阔,开窗便是河道。据说这是一条完全劳人力挖出来的河,由大通镖局总镖头李闯的祖上和十四道几位鸿商富贾联合出资。一说北樊廊地势的缘故,不是所有镖物都能走陆路,所以才出此计策,另一说是经高人指点过,须有一条河由南向北贯通北樊廊,遵襄授意,十四道一众不过是出出血而已。
少年侠客给客栈里的小二多包了些赏钱,让对方打盆热水送进房里。那小二看样子和少年侠客年纪差不了多少,手脚很是麻利,没一阵铜盆就放在桌上,铜盆里的水还热气腾腾的。少年侠客奔走了一日,简单擦洗一番,换了身衣衫。
客栈小二再来端铜盆时,不仅咂舌称奇,这哪里还是刚才进门时那个肤黑寡言的少年?小二低头看看铜盆里的黑水,敢情面上黑都是涂出来的?十六七岁,虽说在样貌上和及冠男子还有些差距,但也已经比这小二见过的少年人都稳重些,进门后笑晏晏同小二聊几句,说得他都甘愿抛开客栈去做这少年侠客的亲随。
少年侠客走南闯北,起初历练的就是这些,后来忽然看开了,自然不输人情。
夜渐渐深了,床板又硬又冷,一轮月透过窗纸。
烧鸡拆脱得只剩一副骨架,酥皮小饼还余下两块,两样吃食俱码放在桌边,少年侠客仰面躺在床塌上,嘴里哼着两年前学来的一段小曲儿:
“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无情对面是山河……”
余音婉转,出自他乡异客口中别一番蕴意。
不知几更天,少年侠客才沉沉睡去,梦里皆是铁索牵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