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再发现有人无视年级排名,公然串班听课,一定严惩不贷——”许老师的声音依然从楼道里其他班级传来。
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静江想。她现在需要的是条理清晰的大脑和足够的时间来学习,没有心思享受精美的教学设备和来自其他同学眼中的羡慕和嫉妒。她费力地从答案中推导错误的原因,并把出错的心得仔细地写在书缝的每一页上。
“你真是太强大了——”艾晓伦在中午吃饭时对静江说,“要是下次你还是年级第一,许老师非气疯了不可。”
“是啊,你为什么不回来上课呢?”平尼本周第三次突然出现在她们午餐聚会时,“A班哪里不好啊?”
“你别管我好么?”静江尽量忍住不发火,把订正好的习题还给张嘉亮,“我喜欢在这里清静清静。”
“那你物理竞赛怎么办呢?那些题必须通过大家讨论才可能做出来——而且,这个周六竞赛就开课了——”平尼焦虑地说。
“物理竞赛的卷子我已经全都写完了。”静江眨眨眼睛说,“你要不要拿回去给A班那些人抄?”
彭朋看着平尼,努力忍住不笑出声来。
“这题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还有这道?”平尼难以置信地指着卷子说。
“平尼,”静江说着站起来看着窗外又缓缓飘舞的雪花,“你认为A班很好——确实,全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都集中在那里,学校也给配备了最好的硬件。但你知不知道,”她伸展了下胳膊,回头看了看彭朋和艾晓伦,继续说,“对我而言,我们一班才是最好的——那里有我们‘追求卓越,拒绝一般’的班训,有我最好的朋友们和全部珍贵的回忆——而这些,是我在现在ABCD班里无法找到的。如果你真的精力过剩,可不可以找机会和许老师谈谈,让她恢复我们原来的班级——我想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刻了?”艾晓伦警惕地问,“难道你在进行‘非暴力不合作’式抗议?”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彭朋轻声地说。
“那我去试试吧——”平尼突然说,“我不能保证成功——你们也知道,许老师不怎么喜欢我——”他走到教室门口转过身,越过进进出出的同学(他们根本没有注意他),对静江说,“如果许老师答应下学期按原班级上课,你能搬回A班上到这个寒假结束么?”
彭朋和艾晓伦一起无声地看着静江。
“啊……这个……”静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莫名其妙。
“静江,帮我把这个题再做一遍——这里我又看不懂了!”张嘉亮说着将一本练习册扔在静江课桌上,他用牙齿叼着一只黑色签字笔,双手使劲地把脖子上被赵佑熹挂的几条新年彩带揪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平尼的谈话起了作用,接下来的一周,许老师没有在年级广播里再提静江的事。她也依旧悠闲自得地天天在F班上课,放学后和彭朋一起在操场边长跑边看艾晓伦练球。场地里的雪已经被清理过,在靠近室内篮球馆的角落里堆成一座座小山。从游泳馆窗户里冒出的阵阵水蒸气环绕在这些雪堆周围,好像给它们戴上了一顶薄纱做的帽子。经过几天的
静江看见生物于老师正搬着一只破旧的大木箱朝操场走来,赶紧拉着彭朋向游泳馆逃去。她们刚刚下到游泳馆的地下入口,就听到于老师大声地对艾晓伦说:“现在还打篮球——果然很有精力啊!”艾晓伦接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于老师兴高采烈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来帮我给花换盆吧!”
“你们俩跑得还真快——”艾晓伦拍着篮球满脸赤红地来到游泳馆门口,“咱们赶紧去花房吧——早换完盆早回家——”
三人来到花房后,立刻就后悔了。她们本以为于老师养的只不过是普通的芍药牡丹什么的,却发现花房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出许多有毒植物。其中一些已经长得相当高大,那些原有的花盆确实无法承受。
“这个也要换盆?”彭朋盯着一株半米高的虎刺梅问。那棵植物在花房温暖的环境中长势喜人,灰褐色的枝干上正开出鲜艳的红色花朵,像一张张吸血鬼的嘴贪婪地张开着。
“对,于老师说‘全部’——”艾晓伦用力搬起一盆半人高的仙人掌说,“连墙角那几棵水仙也是——”
“她什么时候开始养这些花了?”静江手持一支短柄铁铲,使劲地在盆边松土,“还有,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她我已经成功成为篮球特长生,中考时可以加分——”
“——你已经通过考试了?”静江打断艾晓伦激动地说,很多土块都被洒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
“这么说你周一没来上课就是去考篮球了?”彭朋轻声地问。
艾晓伦点点头。她的手套破了一个洞,仙人掌的刺扎了进去,疼得她赶紧把花盆放在地上。
“这真是太好了!”静江抓着夹竹桃的主干,一下把它连根带土从盆里拔起来,放在旁边一个脸盆那么大的新盆里,“反正下个学期篮球场要被实验班霸占,现在考完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你那些竞赛怎么样了?”彭朋问静江。她刚刚借来一副巨大的防化眼镜戴在脸上,开始给虎刺梅松土。
“物理竞赛那边还不错,”静江一边往盆里填金属色土壤边说,“和平尼配合得还不错。吴小明最近进步也挺大的,上周日李老师还特意在班里夸他……化学竞赛这边,”她费力地提起一个有点生锈的铝制喷壶,往盆里浇了点水,“如果平尼不总是加错反应物,也还算顺利……”
“许老师没说什么?”艾晓伦看着自己流血的拇指,小心翼翼的把仙人掌刺挑出来。
“哦,她根本就装没看见我。如果她提出的问题实在没人回答,她就不讲了,下课后其他同学会自动来问我……”静江回身搬起两盆淡紫色的郁金香说。
“我刚才好像看见在那边有个影子……”彭朋用沾满泥土的改锥指着一个被尘土覆盖的矮木柜说。黑色的柜顶上放着三盆东倒西歪的马蹄莲,很多叶子都枯黄了,一只合页已经脱落的柜门微微打开,隐约能看到里面有几盆花,叶子全都像并拢的手指一般合起来了。
“那东西有多大?”艾晓伦警觉地问。
“大概……”彭朋用手比划着,“跟咱们物理书差不多大。”
“是狗吗?”艾晓伦紧紧抓着手腕向四周看了一圈,然后跳到静江身后。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静江快步上前,一把拉开柜门。
柜子里除了含羞草,什么也没有。彭朋注意到柜子底部有一只碗口粗的破洞,洞口的灰尘比其他地方少,像是刚被擦过。
静江起身摇了摇头,艾晓伦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流血的手,彭朋蹲在地上四处看——
“出来吧,宝贝——”彭朋轻声说着朝柜子下面招了招手。静江也俯身朝柜子下面看(艾晓伦已经站到远处一棵曼陀罗后面)。一只大概只有几个月大的小黑猫正用一双翠绿的眼睛胆怯地向外张望。
“真是太可爱了。”彭朋抱起小黑猫,搔着它的下巴说,“可惜我家不让养……”
“给安妮啊——”艾晓伦小心地凑过来,看着小猫说。
“你们想把我的猫送给谁啊?”于老师突然出现在花房门口,她刚和花匠一起搬了几个特别大的陶制花盆回来,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没……”彭朋结结巴巴地说着把猫还给于老师。
“你们三个的中考志愿都想好了么?”于老师说着把一些灰尘从猫头上掸下来(小黑猫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享受这种爱抚),“如果我是你们,就报本校——这样明年就可以来跟着我准备生物竞赛了……”
于老师勇敢地毛遂自荐,并特意跑回办公室拿给她们三本高中生物竞赛指南。静江戴着满是泥土的手套接过指南,一边翻一边听于老师滔滔不绝地讲述往年生物竞赛中发生的各种趣闻。彭朋只是埋头干活,一句话也不讲。最后离开时,静江看见艾晓伦悄悄地把竞赛指南扔进了教学楼前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