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西游》?”静江失礼地大声问,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和郭俊认识。
“你没看过?”林琳惊讶地说,仿佛静江瞬间变成了外星人,“里面有一段特别有名的台词: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可惜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之后才后悔不已——”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静江接下去说,她突然想起地理郑老师写字台上玻璃板下压的那段话。
“你知道这个?”郭俊问。
“嗯——只是碰巧看过那段话……”静江嗫嚅着,并迅速在大脑里编好一个借口,以防询问,“他干吗要抄这段?”
“所以才说他傻啊——那时我们都不怎么明白啊!”
“听说平尼喜欢你们学校里一个女生——”林琳似乎没有注意到静江的局促,望着在金色阳光下闪烁的油绿油绿的杨树叶子好奇地问,“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静江想起夹在生日书里的那把黑色塑料尺子,警惕地问她,“你找我出来就是问这个?”
“当然不是啦!”林琳甜甜地说,“我和郭俊都报了你们高中,想了解点你们学校的情况呢!”
几天后静江收到了班主任黄老师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学校领中考成绩单。她在午觉后匆匆收拾了一只小包,没穿校服,改穿了一件红蓝白三色大方格条纹硬领衬衫和一条白色短裤,骑着那辆旧自行车像平常一样向学校飞奔,不顾旁人的侧目,一路上大声唱着附近音像店常放的《遇见》。
“你来的好晚啊!”艾晓伦在校门口看到静江劈头就说,经过这两周她明显晒黑了,大臂靠上的部分也出现了一条黑白分明的印记,“你的中考奖学金我都差点替你拿了!”
“这是你的成绩单,”彭朋把一只很小的白色信封从白色连衣裙口袋里掏出来递给静江,“赶快拿这个去找许老师领钱吧。”
“好!”静江推着车风风火火地朝车棚奔去,她刚刚跑了二十米远,又转回来,对站在原地的两个女生说,“你们俩考得怎么样?”
“你还知道问!”艾晓伦一副又恼火又开心的样子,“我们俩既然是全区第一的朋友,当然不会考得太差——更何况我们都有加分,所以——”
“谢谢你问候我们,”彭朋蹲下身将棕色凉鞋左脚上的带子小心地系好,笑着说,“刚才我和艾晓伦正打赌说你会不会因为两周没联系,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呢!”
“应该不会吧……”静江想起了林琳,有点心虚地说。
“你来得太晚了,”艾晓伦有点遗憾地说,这时他们三个像以前一样并排走在学校郁郁葱葱的甬道上,操场旁边的忍冬正在怒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我们本来想帮你补写一本同学录的——可惜大家都着急回家跟家长报分数,所以也没几个人有空写——”
“哦,没关系。”静江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开始感到遗憾。
“分数统计出来之后,我才知道咱们班有五分之四都报了本校。”彭朋仔细盯着静江的车轮轴说,“黄老师把分数都统计出来了,除了咱们三个,平尼、吴小明、李静和李青也会继续上本校高中,安妮的成绩也没问题……”
“赵阳考得怎么样?”静江问,她已经习惯了看到安妮边择长发里的猫毛边教训赵阳的样子,突然有点害怕这两个人分开。
“听说他考分正好压线,”艾晓伦拾起一只投到场外的篮球,把它扔还给操场上一群即将上初三的男生,“不过黄老师说他应该问题不大。”
“水婧和萧楠也考上了,”彭朋继续盘点,“而且他们俩分数完全一样。”
“哦——”静江突然感到单纯用分数来选拔学生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不过程聪没有考上,”艾晓伦说着朝站在静江另一侧的彭朋看了一眼,接着快意地说,“我们在高中不会再见到他了……”
“真的吗?”静江刚刚灰暗的心情又明亮起来。今天天空格外晴朗,蔚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抹白云,几个男生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放起一只只由许多只自制小脸谱穿起来的风筝,像许多大蜈蚣正在跳舞。
“张嘉亮和赵佑熹考得怎么样?”静江看着一个举着扫把企图把其他同学的风筝线绕在一起的男生问。
“啊——那个,”彭朋摇着头说,“他们俩考得好像不是太好……”
“我也觉得高中如果少了他俩挺遗憾的。”艾晓伦看着四五个男生一起跌倒在操场上,他们很快和长长的风筝线纠缠在一起,有几只小风筝在挣扎中被戳破了,“你应该赶紧批准他们加入‘弹师会’——也许这会让他们好过一点。”
“我最近一直在想,”彭朋看着静江把车锁在实验楼前说,“初中——还有中考,究竟让我们得到了什么。”
“除了幸福以外,在这三年中我们什么也没得到。”静江从车筐里拿出棕色的小布包,掸完上面附着的尘土,背在背上说,“这是我在最近看的一本书里提到的话。”
“特别是你马上还要赚笔钱,”艾晓伦把静江的头发像往常一样揉乱,“今天晚饭你请客吧——我好久没去陈大娘那里喝豆浆了!”
“好!”静江轻快地说。
三个人一起走上满是白色灰尘的楼梯,实验楼也参与了装修,白色的墙壁上到处糊着旧报纸,栏杆上也被刷上了银色的油漆。整个楼道在这个假期中变成了一个小型工地,角落里楼梯拐角处堆着一些湿沙子,两把铁锹立在旁边。各个实验室的药品柜全被搬出来放在楼道靠墙的两侧,那些脏窗帘都被拆下来,胡乱堆在讲台上。她们走到许老师的办公室门口,那扇白色的木门上原来贴纸制时钟的地方现在改成一张纸条,用小块荧光黄色胶带粘住四角,上面是一行她们都很熟悉的优雅行书——
“十九号来了请直接到原初三年级组办公室找我。许。”
“如果到高中有人不知道你叫这个,”艾晓伦指着纸条上前三个字说,“我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她们刚刚下到楼门口,看到穿着黑色薄纱做成的大披肩的音乐佟老师正喜滋滋地朝这边走来,三个人闪身钻进女厕所。等了一会儿,艾晓伦把耳朵贴在靠近门口的墙壁上,认真地听着。
“她走了吗?”静江从牙缝里发出声音,听起来嘶嘶作响。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假如高中她还强迫我去参加合唱队,”艾晓伦做了个砸拳的手势,“那我又将生不如死——咱们还是赶紧回教学楼吧。”
“别忘了你一会儿还要回趟班级教室,”彭朋小声提醒静江,“平尼在那里发毕业照。”
“为什么是平尼在发……”静江咕哝的声音太小,旁边两个人都没听见。
三个人迅速走下楼梯,静江推着车。她们穿过中央花园,看见两只小花猫正在笨拙地追逐一只松鼠。那只松鼠很灵巧,先是围着最高的那棵雪松转了几圈,接着扒着灰褐色的树干,三下两下爬到茂密的墨绿色松枝中。小猫们试图模仿松鼠,但它们的四肢过于稚嫩,显然无法进行有效的帮助。
“真是好可爱啊!”彭朋说着蹲下身逗弄小猫,它们向后退了几步,胆怯地看着她。
“我正好给它们拍张照。”艾晓伦说着从背包里翻相机,“一会儿给那只松鼠也照一张——”
“你们说它们俩是只黑猫的宝宝么?”彭朋问。
“你快去吧!太晚了也许平尼就走了,”艾晓伦转头对静江说,“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静江沿着布满粉尘的楼梯向上跑。显然,中考结束后原有的教学楼也加入到装修的行列中,以前挂在走廊顶端的一只只灰白色圆形灯罩被拆下来,和许多废旧灯泡一起堆在角落里。静江小心地挪开放在门口的几张课桌(每一张上面都有各种涂鸦),推开刷着白十字的木门,走进没开灯的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几张桌椅,它们和讲台桌一起被推到窗边排成一列。闭路电视被用由几张废报纸拼成的大罩子套着,防止灰尘落在上面。整个教室还算干净,后排黑板上还留着静江抄写的贝多芬有关命运的格言。后面一排派银灰色的格子柜已被清空,贴在柜门上的姓名纸条依然清晰可见。大概是因为已经过了下午五点钟,装修工人已经收工,没有电锯的嗡嗡声和砸墙般骇人的震动感。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平尼一个人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书,他面前的课桌上放了一只棕色的大信封。静江轻轻地关上门,走到他面前。
“你既然报了本校,”平尼放下书,有些责备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后来才决定的。”静江扫了一眼窗外,绿色的柳枝正随风摆动,一只喜鹊惊得飞了起来。
“你这两周在干吗?”平尼语气缓和下来,温和地说,“我在看你上次给艾晓伦推荐的这本书,”他举起《地心游记》,让她看到封皮上的字,“真的很有趣。”
“嗯……”
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里静得可以听到围墙外磨剪子磨刀的工匠甩动一串串铁片发出的吆喝声,平尼站了起来,和静江相隔不到一米远。她虽然感到脸上在发烧,却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它们似乎瞬间被502胶水粘在地上)。
“你今天怎么才来啊?真是慢死了!”平尼从课桌里拿出成绩单和装着奖学金的信封,向静江递过来,“黄老师和许老师都走了!”
“你——一直在这里?”静江轻轻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那当然!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静江伸手接信封。然而,在传递的瞬间,平尼突然让那只沉甸甸的信封自行掉落,紧紧抓住了静江的手。铅灰色的地板上,两个长长的人影都没有动。窗外,太阳正在西沉,东边鱼鳞状的一排排云朵被染成了紫色,整个教室也因晚霞拥有了一片橙红色的光芒。伴随着树叶的沙沙声,知了还在愉快地歌唱。几阵清风吹来,为教室带进忍冬和丁香混合的清香。两只黑色尾巴的燕子拍拍翅膀,并肩冲向了高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