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当如是!
去小镇给他爹买烧酒的金秀跑回铁匠铺子后,发现檐下只有父亲一人坐在竹椅上,
她将那壶酒递过去,然后自己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爹,你们谈完事情啦?”
金师傅打开酒壶,不用喝,只是嗅了嗅,就有些头疼,是桃花春烧不假,
可这哪里需要二两银子的上等桃花春烧,分明是只需要钱银子一壶的最廉价春烧,
金师傅眼角余光瞥见做贼心虚的自家闺女,双手拧着衣角,视线游移不定,分明在害怕自己揭穿她,
哎,这闺女
金师傅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仰头灌了一口酒,真是一肚子郁闷憋屈,
男人缓缓道:“谈完了,谈得还行,回头我让人去窑务衙署,找到那个叫吴鸢的大骊官员,拿新旧两份山川形势图,估计赵阳回过神后,会来跟我讨要。”
金秀如释重负,笑着哦了一声,双腿并拢直直伸出,舒舒服服伸了个大懒腰,靠在那张小竹椅光滑清凉的椅背上。
金师傅想到自己就要在这里打开局面,但是万事开头难,如今兆头不错,心情也就好了几分,难得说了赵阳一句好话,“金城巷那小子,性子简单归简单,其实不蠢的。”
金秀开心笑道:“爹,那叫大智若愚,晓得不?”
金师傅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男人只是在心里腹诽,我晓得个锤子的大智若愚,老子真想掐死他,真是女大不中留!
金师傅望着远方的小溪,双指握住酒壶脖子,轻轻摇晃,
“有些话,爹不方便跟他直说,免得他想多想岔,反而弄巧成拙,明儿你见着他,你来说。”
金秀好奇问道:“啥事儿?”
金师傅沉默片刻,拎起酒壶喝了一小口烈酒,这才说道:“你就跟他说,龙脊山就别奢望了,哪怕一些个没有根脚的上五境之人,也未必敢开这个口,
那么大一块斩龙台,风雪庙和真武山花了不小力气。
加上爹如今的身份,才勉强吃了下来,这还有不少人暗中眼红,躲在幕后偷偷咬牙切齿呢。
当然,你不用跟赵阳解释这些弯弯道道,直截了当跟他说明白,龙脊山不用多想。
接着就是此次大骊朝廷低价贩卖山峰,毕竟总共才六十多座,他赵阳最多只能买下五座山头,再多,我也很难护住他和他的山头周全。
爹也是刚刚下定决心,要跟大骊索要以神秀山为主的三座山,你让赵阳查看形势图的时候,留心一下神秀山、挑灯山和横槊峰周边的大小山头,
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不会让他全部砸钱买在附近,只需要他拿出半数金精铜钱就够了。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他真的聪明,多买一些山头围绕你爹的两山一峰,才是正途。
最后呢,你还可以告诉他,如果能留下几颗铜钱,就在小镇买几间铺子,估计接下来会有很多不错的铺子要转手,
因为很多在外边有关系的小镇门户,多半要迁出去,所以价格肯定不贵,撑死了就是一颗铜钱。”
金秀试探性问道:“爹,要不你把压岁铺子给买下来呗?我那两袋铜钱,不是你给收起来了嘛,你先还给我一颗,就一颗,如何?”
金师傅气皮笑肉不笑道:“爹这边攒着的铜钱,你就别想了,劝你赶紧死心。
对了,你可以让赵阳掏腰包嘛,现在他才是我们小镇的大财主。”
金秀毫不犹豫道:“那怎么行,他可穷了,十几两银子都要跟人借。”
金师傅嘴角抽搐,实在忍不住了,转头问道:“哦,爹的钱不是钱,就他赵阳是啊?”
金秀嘿嘿笑道:“我跟他不是不熟嘛。”
金师傅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还不熟?
不熟你能昧着良心让自己爹喝这种烂酒,然后中饱私囊,就为了借钱给那王蛋?
闺女你觉得到底多熟才算熟?
金师傅狠狠灌了口滋味平平的烧酒,站起身,“反正该说的爹都说了,你自己拣选一些话头,明天跟赵阳说去。”
男rn步离去,其实用屁股想也知道,该说的,不该说的,闺女明天都会说的。
金师傅越想越憋屈,闺女骂不得,那个扛着小锄头刨墙角的兔崽子,打不得,
男人只好低声骂了句娘,散步到了四下无人的空地,扔掉那只再难喝也喝光的空酒壶,身形拔地而起,
转瞬之间,便落在了小镇卖桃花春烧的铺子门口,此时铺子当然已经打烊歇业,他使劲敲门,很快就有一位妇人睡眼惺忪地从后院起床开门,嘴上骂骂咧咧,
什么“急着找死投胎”、“大半夜喝酒,你怎么不喝尿啊,还不花钱”,“敢晚上敲寡妇门,不怕老娘打断你三条腿”,一点不客气。
金师傅站在门口,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看到是铁匠铺子的金师傅后,妇人借着月色,剐了一眼中年汉子肌肉紧绷的手臂,
顿时变了一张脸庞,媚眼如丝,无比热情地拉住汉子胳膊,真是坚硬如铁,久旱逢甘霖的妇人笑意愈发殷切,领路的时候,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在男人怀中,
只可惜打铁的汉子不解风情,轻轻扶住她的肩头,最后他丢下银子,拿了两壶酒就大步离去。
妇人站在门口,满脸讥讽,大声调笑道:“好好一个健壮汉子,结果怂得跟个熊一样!腰杆都不带硬的!什么金师傅,干脆叫软师傅得了!
哦不,金师傅,以后你再来我家铺子买酒,可要收你双倍价钱喽!
如果金师傅哪天腰杆硬了,我说不定就一文钱也不收了,酒白喝,人白睡。”
金师傅一路漠然走到街道尽头,身形一闪,没有返回小镇南边的铺子,而是去了北面,来到一座小山之前。
尽是碎瓷,堆积成山。
金师傅在距离这座小山三十步外的地方,随便找了个地方盘腿而坐。
一个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这么巧,你也在。”
金师傅点点头,丢过去一壶酒。
老人接过酒,掂量了一下,啧啧道:“这会儿去李字云那寡妇铺子买酒,是个男人都得吃点亏啊。”
金师傅当然不愿意聊这个,而是问道:“杨老先生,新任督造官吴鸢身边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看不出深浅,表面上倒是与常人无异。”
老人正是杨家铺子的杨老头,喝了口酒,“身份未知,但老话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不对啊?”
杨老头说完这句话后,便笑着仰头望去。
瓷山之巅,有一位青衫少年,双手拢袖而立,眉心有痣,笑容春风。
少年从袖子里抽出一只手,摇了摇,“进门先喊人,入庙先拜神。
我是懂规矩的,先见过了金师傅,又来见杨老,礼数上挑不出毛病。”
杨老头没继续喝酒,不知哪里找了根绳子,把酒壶系挂在腰间,抽了口旱烟,笑道:“进山入泽,画符震慑。
只是不知道你画的是鬼画符,还是神仙符啊?”
少年收起手,身体微微前倾,笑眯眯道:“不管杨老和金师傅如何误会,总之我此次登门,保证跟两位打过招呼之后,就不再有交集了。
嗯,如果说真有,恐怕就只是城隍阁的建立,暂时是我负责,会稍稍跟两位沾边,至于什么文昌阁武圣庙,我可管不着,我就只管得着一座芝麻绿豆大小的城隍阁。”
按照市井坊间的说法,一县地界之内,县令全权管辖所有阳间事务,至于那尊高高在上的泥塑城隍爷,其实会负责盯着治下夜间和阴物。
金师傅皱紧眉头,是大骊朝廷的礼部供奉?还是钦天监的练气士?
不过无论根脚是在礼部、钦天监,还是在大骊皇宫的某处,既然能够这么胆大包天地站在瓷山之巅,肯定最少也是一位站在中五境最高处的十楼修士。
所以这位少年肯定不是少年。
眉心好似一点朱砂的清秀修士,看着杨老头说道:“老先生,有言在先,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杨老头使劲抽了一口旱烟,最后却只吐出一缕极其纤细的烟雾,并且很快无声无息消散天地间。
貌似清秀少年的修士双手依旧笼在袖中,只是袖口微动,他像是在十指掐诀。
金师傅重重叹了口气,“看在我的面子上,两位就此作罢,要不然我们三人混战,难不成真要打烂这方圆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