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走了过来,俯视着苏昱,双眸平静无波,卷曲的长睫毛投下阴翳,她并未作出评价便转身走到了软榻上,轻拂外袍随意坐了上去。
女子不解,扭头便见青黛面色依旧,喜怒不形于色,却放缓了语调,“主子收下了,去叫个人来替他疗伤。”
苏昱躺下半阖上眼,后背却是一阵暖意,身侧的女子竟笑着替自己披上厚实的皮绒大袍,而后起身就走,生生把自己撂在这里。
亭外又是一阵寒风,苏昱尚且觉得刺骨难耐,那女子瘦削弱骨,却连个暖炉也不曾有,还待在这四面无遮掩的亭子内。他喉中干涩,又是一阵咳嗽,却想到方才她一身清爽长裙出来,许是什么怪异的内功,能让她不察寒意。
胭脂侧头,看了眼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并不忌讳身边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便直接问道,“帖子送出去了吗?”她嗓音稚嫩却略带沙哑,沉稳让人蓦地安心。
“送出去半月有余,可要在年前动手?”青黛背对着苏昱,后腰别着的两柄短刃插在皮质的腰带之上,与那些白袍女子所用不甚相同,“那苏家主母一解决,便只剩下六人,主子若想快些,属下便加紧人手将余下的找出来。”
苏昱眸光一凛,急忙闭目掩盖。
说话的两人均未察觉,胭脂叹了口气,天真烂漫,“苏家那女人与我颇有些渊源,倒是不急,余下那六人也让他们逍遥快活久一些罢,不必赶着时间。”胭脂一个仰身便躺在软榻上,柔软的触感紧贴肌肤,穿好的厚靴又被脱在地面,鹤氅亦是散乱开来,“年前都不必忙活了,我自由些旁的安排,想回家的让他们回家探亲吧,年后你也安心待在中原,别来回奔波,我这儿有什么不放心的。”
青黛听得此,眉头反而一敛,埋怨之色更甚,“主子您还算听我一句劝,我若不回来,您这般任性不爱惜身子,过个三五个月我再回来时,主子可是想躺着见我?”
软塌之上银铃一笑,胭脂翻身起来,“你每每半夜归来,哪次我是站着的?”
入夜后的煌城萧条冰寒,烛台灯芯都已僵硬难点,纵然是煌城繁华地带,也难见几处星火。宅邸内早已经灭了灯,廊道内有白袍女子如鬼魅身影一般守在角落之处,却如同死寂一般悄无声息。
胭脂的寝房在宅邸最深处,只两面透风开窗,占地虽不宽,却只放置了一张无脚的床铺,以及昨日才安放至角落的成人宽软塌,以及方惊醒过来的苏昱。身上的薄衾依旧是白日里被顺手搭在自己身上的那个,虽自小习武,身强体健受惯了淮北干湿皆宜的腊月寒冬,可如今内力全失外伤遍体,终归难耐刺骨之寒。
他顺着寒风来向望过去,却是敞开的窗户以及星点不明的夜幕,苏昱没忍住轻咳一声,垂眸之际瞧见了不远处宽大低矮的大床,被褥轻柔蓬软,胡乱扔在地面,而床榻之上并无人影。
这一哆嗦受寒,耳畔呢喃浅吟之声归为沉寂,苏昱才清醒意识到,方才有人在哼着歌,略微回味,那调子低沉严肃,却与子夜的孤寂交织,格外安抚浮躁的心绪。苏昱伸手捂住口鼻沉声一咳,这才扭头望过去,胭脂便坐在窗沿之上,背对房内,却扭头看过来。
她依旧是一身凉薄如丝的长裙,只是朦胧月色之下,有些分不清是红色还是粉色。藕白的胳膊撑在身子两边,袒露在寒风中,长发编了个辫子垂在身后只一串晶莹发光的珠子拴在发梢。
若是个普通人,怎能如此耐寒!苏昱只觉得周身温度降至霜冰,喉中一痒便又接着咳嗽起来,却不似方才那般隐忍。胭脂一个翻身回来便正对着苏昱,只淡漠一瞥便落地走向床榻,不及苏昱反应过来,将那上好的鹅绒被褥扔了过去。
苏昱只觉得头顶猝不及防袭来一物,下意识抬手一挡,那物却并无多大冲力,直接裹在了身上,暖意便瞬间从皮肤涌进身躯。竟是那女子的鹅绒厚杯,苏昱心下不解,将视线腾了出来望向那边的女子,却见她已然盘腿坐在软塌之上,如夜中星子一般的双眸看了他一眼便仰躺下去再无动静。
苏昱想起圣乐坊的诸多传闻,言说圣乐坊的主子囚男**虐体磨心,但凡进了圣乐坊,生死不过十日之久。又言说其人乖张狠辣,生性暴戾,偏爱酷刑...他越想越是觉得冷寒,只是抬眸望到蜷缩在软塌中心的身躯,又相信不了那些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