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祭祀,宰杀牲牛时牛首倒地时的朝向极为重要,牛首正朝向供桌,便意味着大吉大利,反之为不祥。
此时见到牛首的朝向,所有人欢呼雀跃。
还没等剧痛的青牛有下一步反应,周遭的其他人已经不断地把手中的长锥朝着倒地的青牛身上戳去。
转瞬之间,牛身之上已经多了许多喷血的锥洞,鲜血把供桌前的土地染红了好大一片。
王守仁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虽然他理解民俗,但是看到这样的血腥场景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想起以往读过的一些书里有介绍,古时这样的血腥仪式其实是有深重的宗族意义的。
这些仪式实际上是出于一种原始思维:要让大地丰收,必须血祭大地。
远古时代,人们从自己的生命中得到启发,相信血液不但是维持生命、增强力量所必需的自然流体,而且还是生命的精华,是灵魂的居所和载体。
血液有灵性,也有它自己的生命力,古人相信,即便在离开动物或人体之后,这种生命力依然存在。
而且这种生命力,能够被传递、剥夺、掠取或是献祭。
因此,血液被看作是复活重生、传宗接代的力量所在。
以图让大地丰产而获得“再生”的力量,原始部落的人们就用鲜活的、刚从活体中宰杀流出的血液来祭祀大地之神。
而后来为什么由处决敌人或者有罪过的王族渐渐演变为宰杀牲牛,则是因为牛一直以来的重要地位。
早在狩猎时代,牛就是人们重要的食物与衣物的来源。
而农耕时代开启之后,耕牛更是成为不可替代的生产资料和重要的家族共有式财产。
在不断的祭祀实践中,在不断地认识自然的过程中,人们看到,只有牛血,才是数量最多、并且最容易获得以用来祭祀的血源。
因此,用牛作祭品,以牛血祭祀大地的仪式是上古社会祈求丰产仪式中的一种普遍仪式。
…………
倒地的青牛已经奄奄一息,口鼻中不断涌出血沫,这时,已经完成任务的青年们庄重地把各自手中的长锥交给已经准备好的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
一位位老人依次上前,把手中的长锥再次刺入了青牛的身体,此时牲牛只留下最后一口气,身体只有轻微的动作和抽搐,已经不能再挣扎了。
所有人都不再动作,静默地虔诚地注视着青牛,等待着自然流出的血液的停止。
等最后的鲜血流出之后,刀手们对青牛进行肢解。
解牛毕,两眼圆睁的牛头已经被清洗干净放在供盘上,桑午玖亲自端着硕大的牛头缓步走到了供桌之前,恭敬地摆放其上。
鲜血淋漓的牛身已经被分割成一块块牛肉,最好的部位依旧用来供奉祖先,其余剩下的,则是拿供盘装好,等到祭祀典礼结束之后送到族里的老人家中。
这些牛肉某种程度上算是祖先的赠礼,是一种福气的给予,拿到牛肉的人家,都会全家进行分食。
接下来,族里的苗巫身着五色长衣,手摇铜铃,吹竹筒,进行一些传承下来的先导仪式。
一些古怪的动作和让人听不懂的一段古语之后,苗巫跪倒在那片殷红的血迹之前,做出数个奇怪的动作,间或五体投地、叩拜行礼,喃喃自语。
这是在开始祭祀前的最后一件事——送牛的魂灵升天。
苗巫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及身上的血迹和泥土,肃穆地站在供桌之前,高举起双手。
周围所有的人们都和他一样举起了双手,苗巫口中高喊了一句短促的苗语,王守仁的苗语已经学得很不错了,他听懂了那句话:
“请圣女主祀!”
这一刻,祭祀前奏中那种诡秘而神圣的氛围终于达到了高潮,这片天地好像通过祭品连接上了另一处时空,那里,苗族的祖先们正看着他们的后代子孙。
一阵平缓但十分有力量的鼓点响起,人群中分开了一条狭长的道路,一位穿着苗族盛装的少女款款行走而来。
她穿着席地的蜡染刺绣长裙,头上颈上都戴着重重缠绕的精美银饰,腰身上的银质围腰练上有许多细长银链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裙摆前后各有一块二尺见方几何图案的挑花围裙片,给长裙增添了几分繁复的美感。
围裙片下摆的丝绦上,坠着几只金色的小铃铛,行走之间铃铛发出的声音比银链沉闷些许,金铃银链之声相辅相成,倒是更加悦耳了。
这正是前来主祀的族中圣女——龙旎桑玖。
旎旎就这样踏着鼓点而来,而且行走之间的步伐和节奏是固定的,仿佛一种奇异的舞蹈。
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手中托举着那片王守仁带回的记载有“苗族古炼”的神秘金叶,低着眼眉,终于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供桌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