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明月照沟渠(2 / 2)织鱼首页

我凑过去看了看,从杂乱的线条里依稀可以辨认出画中是一个坐在河边的女子,我问采姨,“是怀远小时候画的吗?”

“不是,”采姨捂着嘴笑了,“是怀远他爹画的。”

“温叔?”

“嗯,”采姨把画放在桌子上用软布擦干净,“是十几年前我在院子里浣洗衣裳时,他照着我的样子画的。”

“那这条河……”我指着画中那些长长的波浪状线条问。

“那个呀,那是我盆里浸过水鼓起来的衣裳。”采姨又是轻轻一笑,“他呀,就这点水平,也想学着人家舞文弄墨。还说什么如果有一天分开可以拿着我的画像睹物思人,你看看,这哪一点像我。”

“倒不如说是咱院子里那一棵银杏树,还像一点。”采姨说着又把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箱子里,嘴上却抱怨着,“眼不见,心不烦。不看了不看了。”

那些飘浮在漫长时光里的,充满柔情的回忆,被光线里的尘埃包裹着,逐渐镀上一层灰色的外壳。

只等有一天有人打开箱子,用软布擦拭干净,露出里面依旧透亮的心。

回到家的时候,月光已经被云层湮没了。

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从屋里飘出来的阵阵香味。

推开门走进去,温叔坐在饭桌前拿着一本《列仙传》低头翻阅着,左手边摆着一小碟花生米,脊背挺得笔直。采姨还在厨房忙碌着,院落一角传出铁器敲击的声音。

听见声音,采姨从虚掩的小门里探出半个身子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又缩回去继续做饭。而温叔完全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头也没抬,只有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半开半合间,偶尔反射出一两点烛光。

“爹,晚上吃什么呀?”怀远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

温叔这才把眼睛从书里拔出来,却也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指着其中的一页,笑着说,“你看这一篇真有意思,大梁集市上酒家的佣工,酿制的酒味道醇美,每天能给东家带来万钱的收入。后来因为过失被辞退,从此这个酒家的酒就经常酸坏。”

“这神仙还需要到凡间来酿酒吗?”

“哎呀,要是酒仙来我的酒楼就好了。”

说完也不等怀远回答,就重新埋头看书。

这时采姨端着一盘青椒炒蛋走过来,往桌上一放,招呼我们,“来来来,吃饭了,别管那老家伙。”转头看见温叔还捧着书一个人傻笑,又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吃饭了,没听见吗?”

“夫人……在孩子面前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温叔合上书本,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要什么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采姨瞪了一眼,温叔立刻老实地闭上嘴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谄媚地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采姨碗里,“夫人辛苦了,多吃点,回头再饿瘦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采姨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脸颊微微一红,佯怒道,“你这老不正经的!也不怕教坏了孩子。”

我和怀远立刻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一缕月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在两个老人的脸上。

映照出那些沉淀在时光里的,温柔的,宠溺的,安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