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点尽旧山河,才送清风上小阁。懒却匆匆问津者,青梅煮酒老樵歌。
“好诗。”
“子路问津,渔樵醉酒,年纪轻轻的,作的诗却暮气沉沉。不好,不好。”
“量你这老家伙也作不出这般歌诗。整日里只会讲大米一石多少两。”
“哼,老夫关乎民生,岂如你一般,闲出鸟儿。”
“呵呵,民生?既然关乎民生,为什么每次叫你喝酒都来?”
“什么是叫,那次不是你这小子请我来的,另外,请不要,呵呵。”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来来来,喝酒喝酒,一杯泯恩仇。”
“切,为老不尊,谁要和他喝酒。”
“老夫更不愿与轻狂小子喝酒。”
郁郁春林之上,亭依假山重巚,一老一少,正各不相让的斗嘴,一个中年男子则夹在中间和稀泥,三人对面还有个独自喝酒的,只是拿眼笑看他们。座上四人正是颜山农,董其昌,陈继儒,郑国蕃,此外,小倩也在左右斟酒。
四人所在是万历为郑连城修建的靖国公府内的后花园,花园很别致,园内一座假山与两层小楼建成一体,假山位于园子之中,将园子分为左右大小两块,假山上一处无名小亭,几张石凳,假山上人造的小溪潺潺留下。满园的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树,不过,暮春时节,院里开得最盛的却是红灿灿的海棠。
俗话说一月梅花二月桃,三月海棠独自笑。今年的海棠却少见的直挨到三月底才开。
看看暮春就要过去,一转眼已经是两年多的时间,如今已是万历十八年。
二年半的时间,也就是一千个日夜。
说长不长,却足够一个人成熟,又足够一个人堕落,也能让眷侣陌路,志同分镳。
话说三年前,郑国蕃携父亲郑连城到京居住,不久,内阁一致同意了万历的要求,加封自己的老丈人郑连城为靖国公,太子太师,上柱国,也算是沾了郑国蕃的光。艾梅娘封了一品诰命。郑连城和艾梅娘心里都念着对方,但因为碍着王钰的关系,艾梅娘如今还是郑国蕃的姨娘,不过嘛,再过几年,表妹若依,若常就得嫁给乖官,乖官也要叫声丈母娘,所以郑连城和艾梅娘两人倒不急切名分之事了。
去年秋天,郑国蕃和立花訚千代的儿子郑芝士,已经会每天跟着郑国前后叫爹爹。而那段时间,扶桑联席会的五大老立花道雪、德川家康、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上杉景胜不和的消息甚嚣尘上,不久,郑国蕃和訚千代又接到雷神立花道雪突然去世的消息,五大老为首便是立花家,立花訚千代担心扶桑局势有变,要回扶桑控制局面。
因为扶桑是郑国蕃背后真正的依靠,扶桑如果局势不稳,也会危及郑国蕃,故而立花訚千代多次跟郑国蕃说了之后,郑国蕃便同意了。接着,立花訚千代便带着儿子郑芝士,在扶桑称立花芝士,回到扶桑。五大老的不和本是德川家与毛利家互看不顺眼,导致扶桑大大小小的大名站队闹矛盾。等立花訚千代一到京都,局面便安定下了。原因是四大老知道立花芝士是白宫殿下血脉,而且立花家在扶桑如今算是一等一的大名,手下铁甲舰大筒无数,四大老也畏惧,加上四大老与立花家本无大嫌隙,因而扶桑平安度过危机。
立花訚千代考虑到立花芝士未来是要继承立花家大名的位置,为了让儿子熟悉扶桑,便决定留在扶桑。其他各家大名见了立花芝士,也都纷纷派人到北京城,表面上是拜见白宫殿下,其实私底下都来催促自家公主早早与白宫殿下诞下麟子,日后好会扶桑继承家业。
此次,伊能静斋和早合少女队也跟着立花訚千代回了扶桑,伊能静斋本是大明人,一个肉脚剑豪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按说是不愿意回扶桑的,但是伊能静斋是外交达人,在扶桑的外交事务多有其参与,因而这次也跟着立花訚千代回扶桑了至于奥真奈美,因为领导能力突出,作了早合少女队的侍大将,真白杏也作了足轻大将。
再说说郑国蕃的老师沈榜沈敦虞,在宁波特区巡抚任期间,往户部缴了共计一千二百万两税银子,又兼各种配套政策平定物价,让大小商贾都能公平竞争,欲望垄断货而不得,因而连续三年考功上上,按照三年一转的惯例,沈敦虞上月刚刚来京城改签了南京户部左侍郎,正三品,来拜见了几回郑连城,已在赴任路上。自从得了郑国蕃这个挂名的学生之后,沈敦虞可谓是周易所言利见大人,真真是官运亨通。这凤璋的字真是赚大了。
说了沈敦虞,不得不提乖官真正的老师,如今的浙江提学司使,程伦程慎思,程老先生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老实本分。一把年纪了,自己也清楚只能在个不入流的县学教谕的学官位置上了此一生了,没想到得了郑国蕃这个学生,合该祖坟上冒青烟,先前被郑贵妃火速提拔为浙江提学司副使,后来,郑贵妃勉强万历将弟弟乖官去了职事召回京城,万历心里觉得对不住自家小舅子,便给乖官身边听用的人都封官升了秩,连带着程老学究又升一级坐正了。程老学究人事不通,但学问精湛,又兼了人生若只如初见郑国蕃老师的大明,江浙举子士子不无景从,虽然财帛不占,可束脩也收了不少,如今日子过得越发滋润,眼看着要往百岁上活。
二年前,万历十六年仲夏,时任南京右都察院右都御史的海瑞海刚峰,难得闲暇,便携着心爱的到小妾凝墨到南京城内的清凉寺游玩,那天天气炎热,凝墨见海瑞有些不舒服,扶到一处凉亭歇息,自去找寺里和尚讨水,等回来时,海刚峰已溘然长逝。海刚峰时年七十五岁,比历史上多活了一年,死后,赠太子太保,谥忠介。也算善终了。
海瑞去世同年,缅甸王莽应龙穷兵黩武,悉起国内之兵十多万作乱,攻占属于大明的木邦司和孟养司,颜山农的弟子,广西巡抚罗汝芳,从二品广西都指挥同知刘綎刘大刀,两人早已探得消息,做好准备,配合世代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昌祚,东西夹击莽应龙,刘大刀帅官兵三战莽应龙的象军而三捷,而后,直捣东吁王朝都城阿瓦,城外野战,刘大刀阵斩莽应龙。缅甸军因莽应龙苛政本无心作战,莽应龙死,缅军大乱,刘大刀匹马当先,掩杀溃兵,斩首级二万余,垒京观三座而还。各宣慰司无不震撼,至此大明南疆无虞。
郑国蕃的大兄董其昌,顶着兵部郎中、宣化按察司佥事、整饬鄂尔多斯兵备道、总理兵马钱粮诸事的官衔,在鄂尔多斯大开大阖,大肆发展羊毛业,有乖官的姘头赤兔哈屯的至此,羊毛产业链发展顺利,鄂热多斯羊毛衫因轻便保暖,雅观别致,短短两年时间就成了行销海外的拳头产品,外商更将其和茶叶,瓷器,西洋糖并称大明四宝。
沈敦虞在宁波特区试行商税政策极其成功,顺理成章的,鄂尔多斯成为大明有一个试行商税的特区,虽然税银比不上宁波,如今每年也能例入二百万两,别小看二百万两,这些全部都是净入,扣除了所有兵备道的粮饷军资,也就是说,鄂尔多斯不仅羊毛业发达,军力更是一跃而上,直逼单叔所在的蓟辽和李成梁坐镇的辽东。因而去年入京擢升了兵部左侍郎。
年前,也就是万历十七年底,言官们又因皇储之事在朝堂上争论,众多言官建议万历尽快立长子朱常洛为皇储,许国许国老是晋商代表,极度反对商税政策,因而暗地里同万历的生母,慈圣皇太后合作,掀起了此次争论,朝堂上群臣大多支持立嫡子,而万历一心要立郑贵妃所出的朱常浻为太子,首辅申时行在内阁里算是最老实,又是万历的经筵讲师,虽然极力反对立朱常浻,却不敢明里反对,只是象征性的上疏劝谏了几次。
这时候申时行为了取得万历信任,更是给万历出了一个主意,万历便下旨,官员上书,不得超越职权范围。又加上万历对于立刻确定皇储的问题极度反感,态度坚决,申时行便趁机告诫各级官员不要再鼓噪此事,结果申时行成了出头鸟,被诸多言官弹劾,指斥其首鼠两端。申时行无奈上疏告老还乡,而立储一事也暂时平息。
王锡爵因王蓉蓉的关系,又被郑贵妃拉拢,暗地里便是支持立朱常浻为太子。而此时,又趁着大好机会,想要登上首辅位置,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在庭推时,王锡爵便极力推荐郑国蕃的名誉老师沈榜,沈榜为人清正,自觉趟不了内阁的浑水,因而另推荐了董其昌,王锡爵便顺水推舟,改为极力举荐董其昌,董其昌在鄂尔多斯功绩卓著,又在兵部侍郎任上多有建树,功绩压过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结果董其昌便成了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这年董其昌才三十五岁,正是大展抱负的年纪。
郑国蕃次兄,人民曰报主编陈继儒,与一干文人士子已经不满足于曰报发行,名誉主编颜山农后来便提议成立一家书坊,经营范围涵盖曰报,书画金石,唱词等各大类,最重要是整理出版各类经子史部书籍,通过这些经典向大明的读书人宣传各类新思想。后来,郑国蕃就给书坊取了个中华书局的名字。很自然的,赵苍靖和赵浮沉叔侄俩在大兴县成立了中华书局分部,赵苍靖俨然便是分部的行政编辑了,赵浮沉为人热忱,便成了招商引资部的负责人。
靖国府内花园。
小亭上,颜山农翘着二郎腿,摸着银白长须,不耐烦的对石桌前的三人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三个有完没完?今天,老夫可是来给玄宰道喜的。你们倒好,居然把老夫晾在一边。”
郑国蕃乜了颜山农一眼,不以为意道,“颜老头,今天可没空理你,我兄弟三人一年未见面,当然很多话要说,,乖乖喝你的酒罢。”
颜山农叫过一旁小倩,说道,“老夫今天便不跟你见识,来来来,小倩,给老夫满上酒。”
小倩知趣的给颜山农满上酒,给乖官打了个圆场,“颜老,您别生气,今天大家高兴,您别跟我家少爷置气,担待则个。”
颜山农一脸不屑,“老夫才不着小家伙的道。”
几人闲聊了一会,便说起董其昌做内阁之后的计划。
董其昌几年历练下来,有不少想法,当先便把胸中所想说出,“颜老,仲醇,凤璋,我在鄂尔多斯主事这几年,越发觉得银子是个好东西,且先不管六部三司各道官员是否贪鄙,只要地方上税收稳定,便能成事。我想商税政策是一定要推进的,在此基础上再推进改革,最好,能把内阁的权力再慢慢收回,如今文官势力太强,对大明未来不利。”
要说董其昌陈继儒都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名士,只不过限于时代局限,若撇开前世的见识不谈,百十个郑国蕃放在此也比不上两人。董其昌和陈继儒在乖官的熏陶下,早就理解许多后世的先进观念,譬如这税收便是一例。如今,董其昌在鄂尔多斯和兵部任上历练多年,对于政治,已经有了自己成熟而独到的理解。
陈继儒向来视天下读书人为措大,跟着颜山农在人民曰报几年下来,愈发眼高于顶。陈继儒听到董其昌说道要限制内阁权力,连忙拍大腿叫好,“我赞同玄宰所说,文官势力太过庞大,早就该限制了,如今内阁空有裁量权,却不能对大明任何弊端做彻底的改变,大明幅员辽阔,如今形势大好,果真如玄宰所说能集中全力,必得天下大治也。凤璋你觉得玄宰的意见如何?”
玄宰此说不过说是后世的中央集权,中央集权,君主立宪都可以,但最重要应该是完善国家的律法,乖官想到此,便与董其昌争论道,“大兄,我以为是否削弱文官集团实力倒在其次,国家应当已法为先,太祖开国至今二百年,所谓的祖宗家法都已经不合时宜,眼下最紧要的是修订律法。而修订律法,首先要明确立法的权力归谁。如今内阁,没有立法的权力,自然不能对大明体制有任何彻底的改变,只能小修小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