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又生的身高突破了一米一三,给她测量的王妈用指甲在门上划过一条新痕,以方便下次对比。
那时是四月,桃花开得最热烈,篷篷簇簇盛开在枝头,似天边掉落的云霞。
也就是那个时候,一个和又生同样年纪的孩子被人领进了福利院。
那是个瘦弱纤细的女孩,说是五岁,看起来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黄黄,面上无肉且往里凹陷,穿着肥大的衣服,风一吹空荡荡的,身上根本没几两肉,仔细看五官还有几分秀气,但眉宇闪烁着惊慌和忧愁,明显是吓怕了。
送她来的是一对农村夫妇,妻子看起来很精明的模样,而丈夫是个面色发黄的标准庄稼汉。
那位妇人一到办公室就开始哭诉,说抛弃女儿情非得已,只是家里孩子太多实在没钱养,而且这个女儿最乖巧,从不惹祸,才想着把她送来福利院,希望林姨和院长能好好对她。
林姨稳得很,仔细听完她的一番话后也不急着回答,只是坐着翻了翻文件,丝毫没有想搭理她的样子。
那位妇人显然没料到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是如此铁石心肠,她有些尴尬地站着,手在桌子底下扯丈夫的衣角,催他说话。
林姨半抬着眼,把这些举动放在眼里。
这样的说辞她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一句没钱不管就可以把孩子甩给福利院,还真当他们是用如来佛祖割肉喂鹰普度众生啊?
妇人见她迟迟不说话,索性搂着孩子哭了起来:“那要我怎么办才好呀,没人收你,家里也没钱,你大姐又到了嫁人的年纪,我们家估计连嫁妆都出不起哦,没一点嫁妆你姐咋嫁的出去,总不能把你给卖了吧……”
妇人越说那女孩越缩得厉害,犹如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幼崽,当妇人说到“总不能把你卖了吧”时,她在她母亲的怀里狠狠打了个寒颤,睁大了一双凸起的眼珠,喉咙里发出伊——伊——啊——啊——那样凄切的声音,就像是被割去嗓子的鸟儿发出的长长哀鸣。
她显然是想说话,却咬着唇死活不吐一个字,她惶惶不安的在她母亲怀里颤抖着,听她絮絮叨叨半真半假的报怨,即不敢挣脱,不敢发话。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的喉咙没有再发出那凄厉尖刻让人头皮发麻的伊啊声,而是改成了咕噜声,就像是泉水冒泡那样,含着满腔的话却说不出来,只能梗在喉中。
林姨看不下去了,这妇人根本就是在变相地告诉她,如果福利院不收留她就会卖掉自己的小女儿,并且把得到的钱给大女儿做嫁妆。她也清楚妇人的本性,不然她不会把所谓的“最乖巧、懂事的女儿”亲手送到福利院。如果她真的狠下心不答应,女孩的命运很可能就是被卖到哪个山沟里给人做童养媳、少妻,或者卖到哪个家庭去做小女儿,又或者去做签下卖身契去给工厂做童工……总之,没有一个好结果。
林姨终是抬起头正视这三个人,但目光却只投在女孩的身上。
她的眼睛夸张地凸起,黑魆魆的瞳孔渐渐失焦,仿佛被她的母亲抽取了灵魂,再一点一点地拖进地狱。
于是,林姨伸出手,扯开了妇人的怀抱,把女孩拽回了人间。
“这个孩子我们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