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章(1 / 1)予君千秋岁首页

休语晚间给澜轩用过药之后便退了下去,临走时依旧忧心忡忡。  四个月了,澜轩肚子里的孩子早就出现了问题,她一再改换药方,药性越发凶猛,可是依旧阻止不了滑胎的征兆。休语是从来不隐瞒澜轩的,故而澜轩明明心知肚明,却依旧不管不顾。当药物已经作用不大时,便开始要求休语施针熏药,前三个月过后,这些办法也开始留不住这个孩子,澜轩就开始用自己的精血去养这个孩子。休语看着澜轩的脸色一日一日变得苍白,如今一天里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卫婴一直都没有来。  她所用过需要补上的药物,都是列了单子送出去的,四个月了,难道就没一个人能看得出其中关窍?  如若是这样,卫婴未免太不关心拂花馆的情况。  休语愈发心寒。  今晚的月色尤其的好,拂花馆虽在深海之底,隔着深沉的黑色水波,依旧可见明月皎皎,光线柔和。休语走后很久,澜轩都没有睡着,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偏头看着窗户里露出来的月亮。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好的精神了,可以支撑她这样晚还不休息,她或许也是觉得今日隐约有些特别,便没有让休语关窗,也没有放下床帐。  她看着那一轮月亮,开始细细地想,上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月色是什么时候,想了半天,终于能够确定。  明台之上,她曾在这样好看的月色里,偎在一个人的怀里,等一株蓝韦陀开。  然后她笑了笑,嘲笑这件事竟已过去了这样久的时间,以至于让她如今想起,都花了不少时间,让她看到那月亮的位置,都明显地偏移了过去。  “笑什么?”  她闻言偏过头,殿中没有掌灯,但是因为月光温柔,故而可以晦涩地看见那一团黑色的黑雾,烟雾散尽中看见那个将全身都包裹在宽大的黑衣里的人。  他的声音都空洞得仿佛没有来源,就像他并不存在,连这一副身躯,都是假的一样。  她有些惊讶。  虽然二人之间有万重引束缚,可是当初在琅山就已经放了他自由,赤阶庭再见时,她便觉得分外惊讶,没想到他竟还会愿来见她。本以为赤阶庭里话说得决绝,一别后便再不能见,可如今竟又再见。  当初留他在身边,他千万分地不情愿,如今倒是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来看她什么呢?  可她也不能否认,他只要来了,便足以使她开心不已。  只放纵一次,是可以的罢?  就这一次?  她唇边嘲笑就这样换成了清浅的笑意,笑意里透露着真实的喜悦,好像久别重逢故人相见,于是可以围炉而坐挑灯长谈,好像一辈子都可以留在摇晃灯影里。  她说:“我笑这月亮好久不见了。”  我笑故人久未相见。  那人隐在黑暗里,也不靠近,远远地望着她:“月亮自然是天天都有的。”  她摇头:“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月亮的时候,正逢一件喜事,所以我想今日再见到这样的好月色,一定预示着我的愿望终于要达成。”  那人似乎是嗤笑了一声:“外头打仗已经两个月不歇了,你挑起了神魔大战之后,还要做什么,才能算作愿望达成?”  她装傻:“我挑起大战?”  那人道:“非要我给你说明白?”  她一向喜欢逗他,今天心情不错,便开始玩笑:“那我就要听听你能不能说明白了。”  那人道:“你出生之后便与你长姐对立,她偏帮天界,你便一直在地界筹谋。神魔大战之后,地界虽损失了主君,可是所有得力部下几乎毫发无损,你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尤其是印泽的信任,帮他们迅速将实力恢复到鼎盛时期。你不了解弋翟,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之前那场为了求娶你而爆发的战争,只是一场由你筹谋的为了替地界看清天界底细,并且摧毁龙族和风无痕的试探。说不定,今时今日这一场战役,也是同样的目的。我说的,对不对?”  她没否认。  那人继续道:“你长姐死后,你开始掌权,为了进入弋翟的权力核心,你一直在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天界这些年一直弱于地界,有两点原因,一是弋翟手下能兵强将皆被悉数剿灭,二是在当年魔祖弋暝干脆果断处理掉父神给他留在地界那一帮老臣的时候,他只顾着和令玭纠缠不清,致使朝中顽固派成为多年隐患。你替他肃清了这一派,揪出了暗中为首的东帝谷晴则,一边告知了弋翟你的诚意,一边还稳固了琅山的地位。不仅如此,你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九太子玄沧,我如果猜得不错,恐怕他的真实身份也另有存疑。同时,你还用一个联系着琅山和龙族血脉的孩子,从卿弥君手里拿下了异灵界的辖权。因为十二位远古上神在开战之后必然不会进入战局,所以你相当于将一界的兵力,都这样抢了过来白送给了弋翟。如此,弋翟更对你无话可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不置可否:“继续?”  那人便继续说道:“你知道多的是人会费心将你复活,所以并不担心琅山一时的后继无人,你也果然很快复生。你看到阕炜继任,心中满意,所以便将琅山放了出去,转而到了龙族,嫁给玄沧。玄沧是弋翟心腹,而你是他枕边人,你应当是掌握了什么东西,迫使他们不得不将自己一些机密告之于你,让你成为他们那一个圈子里的人物。你掌握了天界的消息,便开始和地界互通,执行你从一开始就想要挑起神魔大战的计划。这时候出现了意外,阕炜将子嗣留给你抚养,并给了你一个让你无可拒绝的理由。你接受了,没有拒绝,计划因此搁浅,如今那小少主在你手中养成,你再无后顾之忧,于是终于开始继续这个计划。来到拂花馆看似被动,其实是你主动促成,你是为了把你自己从这个战局里摘出去,然后才好方便看两虎相争。我说的,对不对?”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因为腹中不适,所以一只手按在微微隆起的腹上。她消瘦地厉害,身子削薄,肚子就显得大些,这样坐着看起来格外脆弱。她拢了拢衣衫,听面前的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那人看她身形单薄的样子,停滞了一瞬,但是还是继续道:“我之前险些被你骗了,还以为你当真要嫁给玄沧追寻你多年以前那些旧爱。可是玄沧既然身份不同,你之前嫁他的目的也就并不纯粹。你来到这里都是假的,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恐怕也是有你的目的,你拼命地保住他,是要拿他换什么?”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抚摸着肚子笑了起来:“你都说对了,我还以为,唯一一个能将我心思猜得这样准的,是步公子。”  那人似乎凝滞了一下,话语说出来都有些艰难:“步孚尹当真能猜透你所有心思么?”  他不在六道之内,孤身滞留在六道沉空里待了那么多年,自从当初从琅山离开她,除却那一次她嫁人之前和今日相见,他不曾有一日离开过。他在六道沉空里看三界世事变幻,想了这么多年,终究才看出她的意图,当年那个一叶障目不见她庐山真面目的步孚尹,当真能猜透她所有心思么?  可她点头了,她笑着说道:“当初他正是因为能看穿我所有心思,才能在我开口之前,实现我所有愿望。所以,只有他能让我开心。”  那人问:“你这么多年费心挑起神魔大战,是为了什么?”  她看看窗户外面的月色,道:“为了回到最初,一切都不曾发生的那一日。”  那人似乎无法理解她的疯狂举动:“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想要让自己过得好,无时无刻没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你实现。你今日所做一切,都是在将你推向反路。”  她摇头了,觉得他说得其实有理,但是依旧可惜:“时至今日,我肚子里怀着我夫君的孩子,这孩子或许活不过明天,可我的夫君却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此刻,或许正在和别的女子为他孕育的孩子说话。单就这一点,你觉得我可以用什么办法挽回?”  她并不可惜卫婴不在她身边,并不可惜白芙如今成了他的枕边人,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知道面前的人什么都不记得,告诉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还是不能说,不想说。  反正如今的他对她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干脆这样自暴自弃地随意捏造一个理由,最好让他彻底对她这个冥顽不灵的女子死心,狠狠地拂袖而去才好。  毕竟,他在哪里,都比在她身边安全。  那人安静了很久,久到她觉得他可能下一秒就会离开的时候,他很平静地开口问她:“现在你这样费心保住这个孩子,是为了玄沧?”  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错,于是她点头:“是。”  “你命都可以不要,也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  命不能不要,只是在他来之前,倒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在等。  她点头:“是。”  两个是字出口,她自己都在心中开始嘲笑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她成了这样连自己都鄙夷自己的女子。  他问:“如果我帮你留住这个孩子,算不算作完成你现下的心愿,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怎么,你有事求我,所以为我完成心愿?”她有些讶异面前的人会这样说,因为他从来都喜欢和她作对,看她心愿不成,不过她想他估计也只是说说而已。她一句话说得很是有趣,笑话一样不能相信:“先说好,除了步公子,任何人替我完成心愿,我都不会开心的。”  那人终于动了动,从黑暗里走到她面前,蹲低了身子:“谎话说多了,终究有一天自己也会相信那是真话的。你一口一句步公子说着,就好像,你真有那么爱他似的。”  他声音很低,语气里却有失落和讽刺的意味矫揉错杂。  她听在耳中,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然后他抬起手臂,隔着漆黑宽大的衣袖,将手掌置于她腹前。  “但愿这个心愿达成,你是真的可以开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