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轩在拂花馆小产之后便回到了琅山,依旧住在璇玑宫里休养,绝口不提要回四方府邸的事情,琅山也没表现出有这个意思。 至于卫婴,也从没派人来接过。 于是众所周知,四方水域之中经历了一番后府的荣宠交替,外间一场打仗对琅山的打压,终究是消磨了这一对璧人的情意。 澜轩乐得清静,日日待在夙兮殿里,一碗一碗的补药送进去,多半都是倒掉的结局。当日里步孚尹将一身修为几乎都给了她,她这一身强健体魄,还用得着什么补药。 弋翟虽有对琅山下手之意,终究过了最好的时间,故而无忧日日浸在凤浴池中,澜轩也不出殿门,弋翟却不再向琅山发难了。 琅山的藏书楼集天下事,澜轩一连几日都让人在藏书楼里找书,然后自己一本一本看过去。终于到了此刻,合上了最后一本。 封面上湄姬二字,墨迹深重。 魔界湄姬长公主域歌,印泽幺妹,弋暝义妹,同样死在了这一场大战里。 多年之前,她的姐姐泫姬以自己一死换得休战,如今这一场大战的暂时休止,同样是因为她的死亡。 天地两界开战,处处争斗,域歌多年前曾对天界大将军风无痕有意,风无痕死后,域歌不惜动用大禁术,势必要救他重生。风无痕活了过来,却立时拿起了屠刀,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那位以战无不胜闻名的战神风无痕,如果想招惹桃花,其实也是不逊于西海那位花蝴蝶三太子琲罂和卫婴的一把好手。 不一样的是,那两个人再怎么风流,心中终有深爱之人。而他,他不爱任何人。 即便是域歌也一样。 他只是装作对域歌有那么一点儿若有似无的爱意和好感,他装的那么像,聪明如域歌,都差点儿被他骗过。 差点。 域歌费了老大的力气,她害死了那么多人,犯下了那么多错,做下了那么多孽,一旦身死就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都只是为了救他,让他复生。 可当他醒来,看见她的第一眼,正打算装出一副情深似海九死不悔的模样时,她却苦笑道:“你差点儿把我也骗过去了。”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摆不出任何表情。 她道:“大将军,我为了救活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弋翟眼巴巴看着,远远地幸灾乐祸,打算看我怎么毁了地界。” 她道:“他杀了你,再利用我,他惯用这招。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依旧做了。谁骗我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她道:“可是,大将军,只有你一直在骗我。” 她道:“从今以后,我就不是那个喜欢你到非你不可的域歌了。” 她道:“大将军,今日一别,你千万要保重。” 后来战时,弋翟派出所有人阻挠魔界,然后出奇兵想要打击琅山,让地界无法来援。风无痕知道卫婴绝然不会亲自对琅山下手,故而亲自率兵赶向琅山。当时还没有什么人知道风无痕已然复活,任谁也想不到弋翟会走这样一着,可是魔界依旧有人拦在了他率兵前往琅山的路上。 来拦住风无痕的,就是域歌。 横行三界的魔界长公主,莲步轻移行走阵前,黑色长裙隐约闪烁碎色光影,紫色蝴蝶绣在她裙摆,随她移动宛如莲上翩飞。 风无痕看着她,心道这姑娘还是这样好看,还是这样对他的心意,竟似忘记了曾经的诀别,千军万马阵前还露有柔情,微微笑道:“小公主,让我过去。” 而域歌双目冰冷,挽弓在手,冷声道:“那你先取了我的性命,杀光了我千万将士再说。” 彼时突然感觉有风,从他心口空荡荡地穿过去。 他不曾爱过她,便失去了她。 澜轩是动用灵力,强制还原了当初一幕,这才看见域歌带兵围护琅山的事情。 她与域歌交好很多年,域歌当初需要的阴灵,不知有多少都是她为她找去的。她知道域歌想要救活风无痕的愿望,也知道域歌对风无痕到底执迷到什么地步。 若非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域歌竟这样轻易,便对他拔刀相见。 印泽是为她才保护琅山,域歌也是一样,那一日风无痕为主,域歌为友,二人交手时,竟是都未曾留情。 只是当初,陵游名声未响时,他风无痕,才是威震三界的天界第一剑。剑乃君子,风无痕多年来白衣银甲纵横沙场,一柄长剑斩的是多少风流无端和鲜血飞溅。域歌再如何厉害,一旦被他近身,长弓失效,便再无还手的能力。 天界男儿多凉薄,风无痕长剑刺穿域歌胸膛的时候,域歌的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她知道她和风无痕殊途,只想尽可能拖延刀兵相见的一日,可这一日来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 她只是有些担心,若她死了,哥哥没有帮手怎么办,兄长还陷于沉睡,挚友……挚友尚不得自由,家族摇摇欲坠。 她没有辜负诺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死去,风无痕所率领的人马,才终究可以走过。 只是风无痕没有走过。 因为就在域歌魂飞魄散、前路再无人可阻之后,思忆带着一脸满意的笑容信步走到他面前说:“湄姬已死,佩薰归灵,帝君心愿达成,大将军功不可没。” 他这一支奇兵,原本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拖延。 因为他们已经想到,虽然没人知道风无痕的复活,虽然域歌对风无痕一往而深,可是谁都拿不准,域歌会不会告诉印泽。 或者说,她没有理由不告诉他。 风无痕当时便掐住了思忆的脖子,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一个敌方的公主死了,他又不喜欢她,可是那一刻,他起了杀心。 思忆连挣扎都没有,只需看向他身后以后启唇喊一声“父亲”,卫婴便不会让他下此狠手。 卫婴终究是疼爱这个女儿的。 思忆。 澜轩开始回想一切,那个狂妄的什么都敢做的小公主,如今竟这样死在了一场阴谋的战争里,而曾经以为会被长辈护佑活在弋翟监控之下,只要唯唯诺诺保佑平安的小女儿,竟成了这样不择手段的阴狠之人。 世事何其可笑。 她想留她一命,可她如今,到底已留不得了。 否则,她何以告慰逝去旧友。 赤芜从外间进来禀告,道:“主子,四公主来了。” 这一幕有些相似,澜轩随意将手中书册归于一旁,便有下人来收拾了去。澜轩让她们将书都送了回去,这才问了句:“玄汐?” 赤芜却摇了头:“是南海的四公主。” 南海,水灿。 澜轩挑了挑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