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冷的天儿，白行远身上穿了件皮夹克，带着黑色的皮手套，嘴里不断哈出白气儿，正搓着手站在门口。　　　　一见林晓开了门，就露出了一个冻僵的笑容，“嗨，小丫头！”　　　　他十月份的时候办了转学，现在县一中上高一。因为这个，他爷爷隔着电话把他大骂了一通，脾气暴躁的姥爷直接举着拐杖追了他一圈儿要揍人。　　　　白行远不是会乖乖站着挨打的人，跑了。后来还是沈悦给他求情，说是白行远告诉自己，是觉得小姨夫老得出差，他转学到T县来也好能就近照顾小姨。反正对他们家来说转学也不算什么，大不了小姨一家子搬回市里的时候他再转回去。　　　　至于白行远那点儿就近观察林晓的小心思，沈悦可就不知道了。　　　　白行远呵了呵手，“我小姨回市里了，临走时候让我给林姨送点儿东西。”　　　　又一呲牙，“小丫头，你不让我进去？”　　　　林晓这才不情不愿地闪开了身。　　　　虽然说平常她基本上遇不见白行远，可她总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可说不上好，所以一直以来，她就对白行远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个少年，总让她觉得不那么简单。　　　　“林姨！”　　　　白行远在林翠芝跟前，那就是个腼腆少年，“小姨让我给您送些年货。”　　　　林翠芝迎上来，看着白行远带来的一大包东西，嗔怪道：“你小姨也真是的，送什么东西啊！这也太见外了。来，快进来，外头冷吧？”　　　　“是啊林姨，今年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冷！”说着拖着大包进了店，“呦，我来的太早了，您还没吃饭啊？”　　　　林翠芝心疼地摸了摸白行远的胳膊，“你这穿得也太薄了！”　　　　白行远放下东西，“这是我刚买的，南边正流行呢。我这放了寒假去了趟S省，好不容易才抢到了的。”　　　　“南边哪儿有咱们这儿冷啊？腊七腊八冻死寒鸦，这会儿你该穿棉的。我听说百货商场里来了一种叫羽绒服的衣裳？那个厚实！”一边说着，林翠芝一边麻利地又盛了一碗粥，“坐下喝完粥，刚熬好的，热乎着呢。”　　　　林晓就听见白行远“哎”了一声，摘下手套就坐下了，捧起了粥碗。　　　　还真是不客气啊！　　　　徐玉妹和白月虽然都比白行远大了三四岁，也知道他是沈悦的外甥，但是跟陌生人一张桌子吃饭，还是有些不自在，俩人说了一声去厨房吃，干脆端着粥碗都跑了。　　　　白行远：“……”　　　　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粥，夹了一筷子咸菜丝，“真香。姥姥，这咸菜是您自己腌的吗，味儿真不错。”　　　　林姥姥笑眯眯地说道，“都是自己家里做的，你再尝尝那个腌黄瓜。我还做了点儿肉蒜肠，回头啊也给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白行远长得好，嘴又甜，只来过两回，就把个老太太哄得欢欢喜喜的了。　　　　林晓默默地关好了门，坐下来喝粥。　　　　“来，吃点儿菜……”白行远热络地替林晓夹了一筷子小咸菜。咸菜里拌了点儿香油，问起来真是不错……　　　　那个什么，林晓很想提醒他，那筷子他刚用过啊。　　　　好吧，这会儿一般人家里吃饭也不讲究什么公筷。　　　　吃完了早饭，白行远甚至还要帮忙收拾。林翠芝哪儿会用他动手？徐玉妹和白月两个姑娘也赶紧从厨房出来收拾，没两分钟就收拾利落了。　　　　“林姨，我能在您这儿待一天么？下午司机才能回来接我。”　　　　林翠芝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　　　　“晓雁儿，你带白家哥哥去后边屋子里，把炉子通开啊，别冻着了。”　　　　林姥姥忙说道：“我看着炉子就行了。”　　　　小孩子家家的，别烫着才好。　　　　因为这小院儿之前是人家自己住的，大约这主人也不差钱，所以后边正屋里是装了暖气的，暖气炉子装在正屋外边靠墙的一间小棚子里。前边的门脸房没暖气，入冬的时候林翠芝找人给装了炉子大烟囱。　　　　现在林翠芝手里头有钱了，煤买的也充足。后边暖气烧那种黑煤块子，前头炉子烧蜂窝煤。无论前院还是后院，屋子里都是暖暖和和的。　　　　“真暖和，怎么这么香啊？”白行远很容易给人好感，原因就是他嘴头实在是会说话。不管什么人什么地儿，他都能找到优点，夸起来半点儿不含糊。　　　　林家这正屋里，有不少的盆栽，甚至还为此摆上了个这年头比较少见的高低花架。花架子上，水仙杜鹃开得正好。尤其是水仙，香气浓郁，一进门就让人感觉一股暖香扑面。　　　　“姥姥，这些花儿都是您养的啊？长得可真好。”白行远笑呵呵地跟林姥姥说话。　　　　林姥姥觉得这孩子穿的有点单薄，让他靠着暖气片坐，还端了炒花生炒瓜子让他吃。　　　　脱下了皮夹克，白行远也不客气，就坐在了暖气前头，脚底下一大一小两只猫正呼呼大睡。感觉到有人来了，老黄猫睁开眼睛看了一一眼白行远，又闭上了眼接着睡。　　　　林晓抱着个小喷壶，给花儿浇了水，然后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水仙花前边，开始绣她的小手绢——她之前看林翠芝做衣服绣花，有一种特别静好的感觉，就提出来跟林翠芝学绣花。　　　　林翠芝自己就是靠着这个手艺，养活了自己和闺女，也没觉得教教闺女有什么不好的。　　　　刚入门，林晓只能往手绢上练手。　　　　手绢是浅黄色的，其中一个角儿上印了一朵大牡丹花。林翠芝让林晓就照着牡丹花的图案绣，林晓还挺有耐心，几天的功夫，手绢上已经有了横七竖八的针线了。　　　　“这是牡丹花？”白行远站到她身后看了一眼，哈哈大笑，“林姨没骂你？”　　　　“走开，别捣乱！”林晓挥舞着手里的针线，对着白行远，冷着小脸威胁他。　　　　林姥姥抱了个笸箩进来，又拿了一辫蒜，剥着蒜看俩人闹腾。　　　　一直到了下午，司机才来接白行远。白行远自己还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恋恋不舍地走了。　　　　到了腊月二十三，林家食铺就挂上了牌子放假了。这年头还没有24小时营业全年无休这种说法，饭馆什么的过年都会放假，过了正月十五才会再开业，有些甚至会过了正月。　　　　林翠芝给徐玉妹白月和那个雇来的厨师李师傅都发了个红包，三个人拿了钱都挺高兴，两个姑娘收拾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乡，说好过了正月二十会再回来。　　　　这边儿林翠芝没打算再回老家。一来，上次她和林晓回去，娘家人的态度让她寒心。二来，她也不忍心把林姥姥一个人丢在这里孤零零过年。　　　　不用回老家，最高兴的是林晓。虽然现在林翠芝比以前拎得清，但是她还怕许家林家的人缠上来呢。　　　　知道她们不回老家，林姥姥虽然嘴上说了两句“过年还是该回去”，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在T县这么久，前些年因为主家没搬走，过年时候虽然劳累了些，倒也热闹。这几年，主家的孩子陆续出国，人越来越少，最后剩了她一个。虽说主家心好，把房子留给了她，可她一个孤老婆子，冷冷清清地住着个独院儿，又有什么意思？　　　　这回好了，多了侄女侄孙女。　　　　白月和徐玉妹走之前，不但彻底打扫了前边的门脸房，连带着后边院子也收拾了一遍。林翠芝这边就不用再扫房子了，于是这老少三口人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采买年货上头。　　　　各种肉，甚至连猪下水林翠芝都买了一副。各种鲜菜，都得在过年前买好，因为从初一开始菜市场也要休息了。　　　　林林总总的，用上了她那辆三轮车才运回来。　　　　离着过年没几天了，林姥姥亲自上手清洗下水。别的还行，就是肠子比较难洗。林姥姥用上了碱面和醋，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用秫秸棍翻了过来，又是几遍，洗得干干净净才算完事儿。　　　　林晓一直在一边看着，给添热水。说实话，这玩意儿的气味真不大好闻。不过想想卤熟后的香味儿，她也就不觉得难受啦！　　　　还有四只猪蹄子，一个猪头，这都是林翠芝收拾的——炉子通开，几根火筷子往炉子里一插，烧红了后开始烫猪皮上的毛。又用火烤了片刻，最后才用清水使劲儿地刷，把猪头猪蹄子都收拾得白白胖胖干干净净，才算完事儿。　　　　把猪头和蹄子炖在一口锅里，下水另外一口锅，加足了作料和水，开锅后又炖了一个晚上，直到晚上十点，林翠芝才熄了火。这些东西还要继续泡在汤汁里一夜，好入味儿。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翠芝又忙着发面蒸馒头。这会儿大多数人家还是用面肥发面，发酵粉很少会用。林翠芝昨天就和好了面，揣上了一块儿面肥，正屋里暖和，放了一宿后已经发开了。放碱，揉团，放锅里蒸……蒸熟后掀了锅盖，一股带了麦香的馒头就出锅了。　　　　“给租房子那哥儿俩送点去吧。”林姥姥说道，“人家也帮过咱们不少了。”　　　　老狼是个没父母的，韩刚跟父母关系冷淡，顶多了过年那天回去吃顿饭。两个男人懂什么，过年哪儿知道预备这些。馒头，熟食，送过去他们热热就能吃了。　　　　林翠芝答应了一声，“我想着呢，回头就送去。”　　　　装上了卤好的猪蹄子鸡爪子，还有一些熟食和馒头，林翠芝带上了林晓一起去送给老狼和韩刚。不过没送出去，家里的门锁着。问了问出来倒水的邻居，也没人知道他们俩去哪儿了，说是已经半个多月没看见了。　　　　没办法，林翠芝只好又带着东西回来。　　　　不过到了家里的时候，母女俩就看到了四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