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你知道吗?曾经皇上也是对你姨母多么情深,可是皇上再怎么情深,再怎么想要护住你姨母,可是终究因为朝政大事无法顾忌,也因为朝中局势不得不迎一个又一个的侧妃入东宫,不得不封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嫔。皇上心中的确有你姨母,可是他却不是你姨母一个人的。我担心你姨母伤心,很多日子都陪在你姨母身边。我还记得那日皇上为了顾忌萧家,不得不专宠萧贵妃,我怕你姨母受不了,那夜特地留在了宫中陪你姨母。可你姨母半夜惊醒,喊的都是皇上的名字,你姨母是多么阳光温柔的一个姑娘,喜欢自由自在,可是你姨母爱上了皇上,无法自拔,甘愿陪在皇上身边,着手那些她曾经最不喜欢的账本和算计,我看着你姨母日渐消沉,身子一天一天弱了下来,到最后药石无医,撒手人寰。当初你姨母死的时候,我就在身边,皇上因为朝政大事,没能及时赶到,便是这样,你姨母连皇上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就看着她倒在我的怀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姨母带着遗憾离开。”
宁氏白皙保养得极好的脸早已被泪水打湿,却是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皇上后悔了。内疚不已,自责万分,悲伤过度乃至晕厥,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无论如何,你姨母都不会回来了。人往往到了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才懂得弥足珍贵,可是却无法改变你姨母早已去世的事实。皇上的确爱你姨母,可是他终究也没有护着你姨母,不是吗?他终究让她带着遗憾离开,朝夕相见惯了的人,荣华富贵尽显,母仪天下尊位手握,可是却是连这最简单的一面都失去了!”
“阿幸,你明白吗?所以,母亲害怕,害怕你落得和你姨母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母亲害怕,你同你姨母一般被这深宫困住,无法挣脱,母亲不希望你入宫,不希望你嫁给太子,更不希望你成为皇后。你让母亲怎么忍受在失去你姨母后再失去你啊”
宁氏猛地抓住离幸,有些癫狂地说着,到最后却化作无尽的撕心裂肺和声泪俱下,哭肿了双眼,撕疼了心肺,却始终不自知。
宁氏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离幸的心,脑海中一直回响着宁氏说的那句“你让母亲怎么忍受在失去你姨母后再失去你啊”,那颗早已承受剧痛的心此刻仿佛被人用一把小锤狠狠击打着心脏,使其支离破碎,只觉嗓子早已干涸,涌上一抹腥甜,生疼至极。
看看自家母亲这副模样,离幸便能够想象当初自己母亲看着自己从小捧在掌心宠到大的亲妹妹死在自己怀中是该如何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一天天意志消沉,从一个活泼爱笑,阳光温柔,明眸皓齿的姑娘硬生生熬成了一个倚澜独望的妇人,至死都无法挣脱,那该有多么绝望,多么绝望。
难怪,难怪,自己的母亲便是连当朝的永帝和太后娘娘也要忌惮,难怪整个宁国公府没人敢对宁氏的话反驳一二,谁让所有人都欠了红颜早逝的端元皇后,谁让当初是宁氏见证了端元皇后的死亡。
难怪,难怪,自己的母亲一直反对自己嫁入东宫,反对自己嫁给公冶景行,反倒自己成为太子妃,更反倒自己成为皇后,反倒自己一个姓离之人却硬生生从小背上了宁家的包袱。
经历了丧妹之痛的宁氏如何敢再去尝试丧女之痛,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素来为人世间最苦的事。
离幸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灵动的眼眶中夺眶而出,无声地落下,离幸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自家母亲的丧妹之痛,只能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着自家母亲的脊背,作为此刻她的依靠。
宁氏便这样靠在离幸怀中断断续续哭泣了小半个时辰,离幸的手和肩膀早已发酸胀痛,可是此刻的离幸却无法感受到那身子之痛,支撑着离幸意识的便是那心口一阵一阵从未间断蔓延的疼痛。
良久,宁氏缓缓止住了眼泪,从离幸的怀中缓缓起来,双眼哭得极肿,看着自己的女儿,宁氏艰难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道,“阿幸,景行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你将来会面临许多不知的事情和意外,母亲对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愿意嫁给公冶景行那孩子吗?”
宁氏的私心只希望离幸能够嫁一平凡人,相安无事过一生,毕竟宁氏的那颗心再也承受不起了。但是,宁氏也不愿硬生生拆散这对有情人,如果,如果,自己的女儿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宁氏也无法改变。
离幸看着宁氏的眼眸,深知宁氏的辛酸,但是,离幸也不想辜负那个爱她如命的男人,离幸吸了吸了鼻子,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缓缓朝宁氏说道,“母亲,我想好了,我愿意嫁给他,因为我喜欢他,因为他值得我奋不顾身。女儿可能要辜负母亲的良苦用心,但是母亲,女儿还是为他试上一试!”
离幸声音放得极低却带着浓浓的坚定,让人无法忽略,离幸生怕惊扰到了宁氏的情绪,但是话语中的坚定却没有一分的松懈。
宁氏眸色微顿,只是闪烁着晶莹的还未干却的泪光,宁氏似乎已经料到了自家女儿的回答,并未惊讶,也并未恼怒,只是抚上自己女儿白皙的脸,露出一抹久违的慈祥和蔼的笑容,轻轻吐出一字,“好!”
对于宁氏的态度,离幸是有些不敢相信的,毕竟方才宁氏的一番声泪俱下皆是反对的理由,如今,宁氏应下,离幸反倒是不敢相信了。
“母亲?”离幸颤抖地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唤了一声。
宁氏牵强地扯出笑容,缓缓道,“你这副模样让我想起你姨母,她当初也是同你这般不管不顾,年轻气盛。既然你愿意相信景行那孩子,愿意一试,母亲也不愿强行拆散你们。这一次,守护你的人不仅仅是景行那孩子,母亲也会好好守着你!”
离幸心中有些生疼,宁氏的话让离幸的心中充满了欣喜,离幸声泪俱下,伸出手去抱住了自家母亲,宁氏也顺势抱紧女儿。
离幸将头埋在宁氏的肩膀处,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泣地开口,“母亲,谢谢您!”
宁氏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自家女儿的背。
原本离幸很想问问自己的母亲是否还在怪自己,怪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自己的母亲无法生育,导致离家无后。后来,离幸便不打算问了,因为离幸清楚整个离家没有会在意这件事,自己的父亲离义天更不会因为没有儿子而不满,而自己的母亲,今晚所有的一切便说明了一切。
今晚的离幸和宁氏或许是最狼狈也是最为心酸的一夜,两人皆是高傲如菊,不肯低头将心思压得极深之人,却相拥而泣。
终于,离幸和宁氏还是血肉难分。
屋门外的陈嬷嬷和环儿,落蕴,烟翠等人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方才宁氏的一阵哭,可是把外面的众人给吓坏了,如今,宁氏和离幸重归于好,母女情深,她们这些人自然也是极其高兴的,都不免相视一眼,一笑,松了一口气。
离义天去了东北大营没有回来,离幸陪着宁氏睡了一夜,而宁氏拉着离幸的手说了许多话,最终两人沉沉睡去。没有谁,不希望儿女承欢膝下,没有人不希望能够得到双亲宠爱。如今,倒也算两全了。
离幸早早地便离开了摘星楼,只因着急想要告诉公冶景行,母亲终于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离幸回到濯尘园独自一人进了里屋,落蕴等人在外面伺候,离幸刚打开门进去,转身,便只看到一身黑衣的公冶景行趴在轩窗旁的案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