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告别　　热敷按摩的时候也是顾明华和马大爷交流最多的时候。　　今天马大爷提到了死亡。　　顾明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随着马大爷身体的变差，他本能的不想面对马大爷可能会离开这件事。　　马大爷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好回避的，避也避不开，每个人都有这一天。”　　顾明华板着脸不说话，只管低着头给马大爷按摩。　　马大爷慈祥的目光落在他头顶上：“我这一辈子干过革命，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过，也过过清闲的日子，看着国家一步步富强。虽然孤寡了一辈子，到老了又认了你这么个孙子，值了。”　　顾明华还是不吭声，马大爷微笑着安慰他：“你不用难受，你想呀，老天爷让咱们认识，又让咱们成了祖孙，这是老天爷的恩赐，比你我各自孤零零的过要强几千几万倍，要学会感恩。”　　顾明华固执的沉默着，马大爷笑叹：“你小子呀，就是心思太重。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你家里那个情况，能够安稳长大就很不容易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关注你，说老实话，你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觉得惊讶，前些年你的样子，我一直觉得你迟早会走上犯罪的道路。”　　顾明华骇然，马大爷说的一点没错，他确实犯罪了，只是大家一直都不知道。　　马大爷接着说：“后来我发现妹妹是你内心唯一一点亮光，软软，这个名字取得好，那小姑娘真是个让人心软的丫头，所以老头子也心软的让龚九帮忙，可惜呀，还是没能找回。”　　顾明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动作，就那么低着头听马大爷说话，眼圈红红的。　　马大爷的声音幽幽的：“软软走失以后，我以为你会爆发，只是没想到你小子内心还有点坚持，只是心灰意冷，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老头子愿意点醒你。”　　顾明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不，他已经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了，他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马大爷放松口气继续说：“后来你爸爸过世，老头子看着你不放弃，认真过日子，努力学习，虽然看上去性情阴郁，总归是努力在往前走，所以老头子想给你个机会。”　　马大爷咳嗽了几声，顾明华起身给他递了杯水。　　马大爷欣慰的笑了笑，喝了口水：“没想到你小子这一年来改变这么大，是老头子狭隘了，看错了你，老头子跟你道歉。”　　顾明华低声说：“爷爷，你没有错，要是这一年没有你，我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子。”　　马大爷肃然说：“明华，你要记住，要做事先做人，做人就不能做亏心事，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明华使劲点点头：“我记住了，爷爷！”　　马大爷目光遥远，带着微笑慢慢的继续：“我这一辈子无愧天地，无愧祖国，只是老了老了，觉得有点孤单，不过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可是没想到啊，在我这生命的末尾还能有你陪着，明华啊，就这一点，爷爷就真是感谢你。”　　顾明华摇了摇头：“是我应该感谢爷爷，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在您身边学习。”　　马大爷慈爱的望着他：“人的路要自己去走，爷爷的关系就不给你留下了，相差太远，等老头子没了以后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只是有一点，你一定要听爷爷的。”　　顾明华孺幕的看着马大爷。　　马大爷正容：“我知道你要去找软软，可是在你没满十六岁之前，不要离开学校。”　　顾明华怔了下。　　马大爷细细的给他解释：“你现在刚满十三岁，明年初中毕业也不到十四，社会上太复杂了，你年纪小，就算心理早熟，外表上也跟不上，外面的人看你小，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找上你。所以呀，再长大一些，给自己多一些保障。趁这个时间，多学点东西，咱们最高领导人都说了，科技就是第一生产力，未来社会没有知识是走不远的。”　　顾明华正思索着马大爷的话，就听到马大爷剧烈的咳嗽起来，忙站起给马大爷抚胸口，担心的说：“爷爷，你今天晚上说太多了，累坏了，先休息吧。”　　马大爷慢慢平静下来：“爷爷没多少日子了，能说的时候就多说点给你。”　　顾明华的心揪成一团，鼻子酸酸地：“爷爷，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咱不说了，你快歇歇吧。”　　马大爷笑着摇了摇头，到底看顾明华担心的不得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养神。　　顾明华坐在老人床边，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稳，静静的直到深夜。　　　　进了腊月以后，马大爷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初三已经开始全面复习，顾明华跟学校请了长假，秦老师看着他叹了口气，嘱咐他在家里也不要放松复习。顾明远每天都给他带新的试卷，高飞也时不时的送复习资料过来。顾明华每天除了刷题就是守着马大爷，心里一直提的高高的。　　腊月初九早上，顾明华昨晚早餐回来，意外的发现马大爷靠坐在床上，精神好的不得了。顾明华欣喜不已。直到马大爷吃了早饭让他把箱子底干干净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拿出来给自己换上，顾明华才反应过来，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马大爷笑呵呵的说：“哭什么呀，老头子只是时间到了。来，擦干眼泪，去把你王大伯和你大伯找来，我还有点事要交代。”　　顾明华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冲出门去找村支书。　　村支书和顾大伯到的时候，马大爷已经坐不住了。老人躺在床上，让顾明华在箱子底拿出最后的四百多块钱，跟村支书说：“小王呀，我时间到了，这四百多块钱除了给我办后事的，其他的就当做党费，帮我交了吧。”　　村支书点了点头：“叔你放心。”　　马大爷慈爱的看向顾明华：“明华，爷爷知道你也不宽裕，不过爷爷也没啥东西了，这个小院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顾明华泣不成声。　　马大爷又看向顾大伯：“小顾啊，明华照顾了我这一年，老头子感激的很，叫你过来就是想对你说声谢谢。你们顾家养得好孩子，受累了他这一年。”　　顾大伯忙摇摇头：“是马叔照顾他呢，明华在您这儿学了不少东西。”　　马大爷又看向顾明华：“好孩子，不哭了，爷爷在地底下也一样能看着你。努力向前，日子会越来越好。”　　　　腊月初九黄昏，马大爷离开了人世，享年七十六岁。　　顾明华以孙子的身份给老人办了丧事。　　马大爷的丧礼上来了很多人，有派头很大的，也有看起来落魄无名的，顾明华这才理解到马大爷的关系网有多大。听说他是照顾老人最后时光的人，有的人给他打了个招呼，有的人根本不理他，也有的人很热情的留下联系方式，让他以后常来往。　　顾明华一一礼貌应对，马大爷说过了，路要自己走，老人毕竟不在了，老人的关系网也就随缘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马大爷下葬以后，顾明华整理了一下老人的家，在厨房角落的一个罐子里发现了密封的严严实实的一包东西，大多数是银元和银器，还有少数的玉器，看上去都有年头了。　　顾明华不懂古董，但是上辈子后来的古董热他还恍惚记得，这些东西看上去也值不少钱，加上这个小院，马大爷真的留了不少东西给他。　　顾明华眼睛酸酸涩涩的，强忍着泪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封好，放回原位，又把屋子和院子都打扫干净，一把大锁锁上门，回自己家去了。　　　　过完年后，初三就进入了紧张的全面复习当中。　　顾明华年前的时候请了一个月的假，到底耽搁了学习，年前的期末考被高飞超过，落在了第二名。　　高飞在担心哥们的同时，也是得意的不得了，在顾明华面前炫耀了好几次。　　顾明华好笑的同时也被他激起了不服，日夜努力，在夏初的几次摸底考试中，终于重夺第一，扬眉吐气了一把。　　中考时顾明华和高飞不巧被安排到市里的考场，倒是顾明远和张博武运气好，就在镇一中本校。　　高永华提前一个多月就在考场附近预订了宾馆，顾明华也跟着蹭了把光。　　不管考试那两天怎样的紧张，中考终于结束了。考试成绩出来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年中考最大的新闻就是市中考状元报了个技校，让无数考生和家长目瞪口呆，各大高中扼腕叹息。　　秦老师特地把顾明华叫到学校了解情况。　　秦老师说有几所重点高中愿意免三年学费录取顾明华这个中考第一。顾明华都拒绝了，他告诉秦老师自己选择的技校不光免学费，还预定了每年的奖学金，如果上高中，以后上大学压力会非常大。不过最关键的一点他没有说，要不是有马大爷的临终遗言，他可能连技校也不会上。　　秦老师叹息了一番，表示理解，临走祝福他生活美满。　　顾明华站在镇一中大门口，回头看了眼学习三年的地方，默默地说了句：别了，一中。然后扭头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