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大农令家的纨绔儿子触怒了天子,被金吾卫带走之后,长安城里的风气瞬间就明朗了很多。那些平日里无事就打马游街的权贵们几乎少了一半。百姓觉得十分畅心,但是每日行去未央宫参与早朝的官员们,忧虑的却不仅仅是陛下要整顿风气,而是大农令这颗大树倒下后,又会有多少依附于上的藤蔓会一同凋亡。 宣政殿的门还没有开,早早来的臣子们就在三省阁里等着宣政殿开门。 “苏大人来了。”见到苏霆舟来了,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便貌似随意的散开,朝着苏霆舟打招呼。 “张大人、吴大人、陈大人早。”苏霆舟朝着他们几人拱了拱手。 苏霆舟这人虽然顶着“三策救国”的盛名,人瞧上去也十分疏离。但是与之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懂得苏霆舟此人是方端君子,谦和亦自持。 “苏大人,京兆伊那案子?”每日都有人向苏霆舟打探大农令的案子,虽然都被苏霆舟不痛不痒地给挡了回去,但是仍是有人不死心。 但是今日苏霆舟似乎没有拒绝那人的询问。他伸手抚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袖,道,“昨日晚上苏某已经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了陛下。” 本来也不打算在苏霆舟那里得到多少消息。既然奏疏已经送到了陛下手中,想必今日朝会便会出结果。 “多谢苏大人了。”吴锋朝着苏霆舟拱了拱手。又同其他的几位同僚说了一会儿闲话。门外便传来了三声沉闷却又清晰的钟鼓声。 在三省阁中修整的官员们纷纷整理衣冠,执着圭吾走进宣政殿。 “陛下到。”宣政殿的小黄门高声喊到。 “陛下长乐未央!”众臣俯首高喊。 李君霖在众人的贺声中走向了那万万人之上的位置。裕珩执着浮尘跟随在其后。 他是在李君霖入宫的第二日被发现在长安城中的一个小巷中,隐藏在竹筐中的裕珩奄奄一息。但离那夜李君霖被王若宏掳去已过了半月,他的伤大部分多是皮外伤,再加上李君霖吩咐太医令一定要用好药,他的都养得差不多了,只是那日一同出去的郎将们无一存活。 待李君霖坐到了龙椅之上时,众臣便纷纷起身,准备开始今日的早朝。今日的气氛颇为沉闷,似乎是在等一场疾风骤雨。 “长乐未央?朕要如何长乐未央!” 伴随着天子的怒气,放在她手边的茶盏,忽然被用力得掷了下来。白玉镂空雕蟠龙的茶盏一碰着地面便立刻便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洇湿了鲜红的地毯,映出血红的一块痕迹。 “臣等惶恐。” 此时没人去心疼那白玉杯,众人惶惶只恐自己如同那只白玉杯一般,承受天子之怒,然后就碎了。 李君霖扫了一眼殿阶下跪了一地的大臣,心里默念一句各怀鬼胎。忽然又发现,在这一群跪伏的人里,只有一个人依旧只是俯身立在那里。朱红色的九章冕服,正是摄政王李书宸,他位比半君,又是帝师自然不用下跪。 “陛下还请注意龙体。” 寂静的大殿之中,只能听见摄政王一人的声音。 过了良久才听见金殿上那人道,“不知摄政王如何看待丰县精铁?” “丰县的精铁制作的兵器乃是我大楚褚羽军特供。而大楚军队正是有了这些特制的兵器,才能犹如猛虎添翼,守我大楚四方安宁。” 若不是这个原因,李书宸也不会如此在意这些精铁的外泄。 “大楚的将士们边关抛头颅撒热血,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换回大楚的安宁。而你们中的某些人,身居庙堂之高,却不思社稷之危,不思国之兴衰。高官厚禄亦不满足却还要见利忘国!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精铁之上,你们这是寒了朕的心,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寒了大楚百姓的心!” “太常丁辽、大鸿胪曹平、少府周殿。” “臣在。” 应声而出跪的三人跪在大殿的中间,不管是长袖善舞的大鸿胪,高傲自大的太常,还是平日里总是待人和蔼的少府,此时他们都是面如土色,冷汗直下。 本来以为,鹬蚌相争,总是能渔翁得利的,却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暴露的这么快。 “你们都是位在九卿之上的大臣,本来应该为大楚殚精竭虑的人,却变成了大楚的蛀虫!你们不是刚入朝堂,曾经四国围楚的困境你们还应该有所印象吧!都是世代簪缨的勋贵,难倒你们还曾少了吃的不曾?倒卖精铁这样的黑心银,用我大楚国脉换来的卖国金,你们可曾用的安心?十六年前,苏卿三策只是救楚于危难,若要大楚长盛不衰,兵力与民心才是长久之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若是哪一天大楚亡了还有你们的荣华富贵和歌舞升平吗!咳咳咳……” 李君霖一从殿上走下来,走到丁辽他们三人的面前。似乎说到了激动之处,一口气岔住了,便立即咳了起来。少年天子的咳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闻之有几分惊心,更有几分凄凉。 “陛下。”站在一旁的李书宸见状,赶紧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过了一会儿,李君霖才缓了过来,只是小脸被呛得有几分苍白。 “宣旨。” 站在一侧的裕珩捧着圣旨从旁边走来,“众臣听旨。太常丁辽、大鸿胪曹平、少府周典、大农令王锟等人结党营私,私卖精铁,乃通敌卖国,为谋逆之罪。实为我大楚之蠡虫!若不处置,社稷危矣,百姓弃矣。尽数革职,抄没家产,三日后处理立决!钦此。” 李君霖瞧了一眼这一室的鸦雀无声,负手走出来了宣政殿。裕珩快步走至苏霆舟的身边,提醒他待会儿散朝之后去一趟钧思殿后便快步跟上了李君霖。 “风雪甚大,陛下请围上大氅。”裕珩将一件浅青色的大氅轻轻地围在李君霖身上。复又撑开了伞,同她缓缓地走向钧思殿。 宣政殿中的这场暴风雪还没有来得及从未央宫扩散出去。长安城还笼罩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之中。 谢家五小姐谢璇玑和谢八小姐谢堇琇正起了个大早,去了城外普济庵中的湖心亭里烹茶赏雪。 “姐姐好了没?”谢八小姐同谢五姐是同胞的嫡亲姐妹,模样颇为神似。只是谢堇琇还只有八岁年纪尚小,任然面带稚气,不同于谢璇玑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你且耐心一些。” 谢璇玑含笑看了一眼仍是睡眼惺忪的嫡妹。手下的动作却仍是没有停止,她素手芊芊,平常无奇的动作在她手上做来也是行云流水,颇为赏目。也不愧为长安城中的贵女的典范。 “若不是最近长安城里管的严,杨三没有去出,老是来二哥哥这里,姐姐也不用来这我来这这里,大清早吹冷风。” 因为王若鸿惹了祸事还连累了王家,长安的纨绔们瞬间便安静了许多。杨如晦不上街游玩便死乞白赖来了谢家,明面上是拜访二哥哥谢玄,但是谁不知道他的目标是五姐姐。谢堇琇无奈地嘟了嘟嘴,忽然又想到之前听那婢子们偷偷谈论的坊间传言。 “姐姐,听闻王若宏之所以触怒了陛下,是因为那日陛下微服私访。碰到了王若宏却被他当成了女子调戏。”她凑到谢璇玑的耳边偷偷的说到,毕竟她的身份是官家女,这样明目张胆地议论天子也不妥。 “那日宫宴母亲没有带我去,姐姐你见过陛下,陛下是否真如坊间传言得那般貌美,长安的美人都比不过陛下?” “陛下……岂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谢璇玑想起那日在宫宴上所见到的那个少年天子,当真是面若好妇,就是她对上了那样的一张脸,也会觉得自愧不如。 但是男儿家身得那样的一张脸也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看上去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女气,瞧着便少了几分气势。而摄政王则是不一样的,他自然也是俊美的,但是不同于陛下美得那般男女莫辨,他的美是丈夫的美,带着英气,带着将帅的不羁,亦有文士的矜贵,更有李氏皇族的傲然。 想到李书宸,谢璇玑的嘴角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意。李书宸那人不解风情,上次她借机与其接触却收效甚微,不过好在李扶摇那边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了。 她将点好的茶递至妹妹的面前,又十分坏心地在谢堇琇的耳边说到,“陛下的容姿艳美,连我见了都自叹弗如。若是你这懒丫头见了肯定会后悔生做了女儿身。” 谢八小姐呆呆地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姐姐这是再嘲笑她长得不如男子,还无一技之长。 感受到了姐姐的恶意,她磨了磨牙,朝着姐姐扑了过去,准备挠她的痒痒。 ****** 长安城大理寺的监牢中侯盈盈还有些恍惚,那日见到的美丽少年竟然是天子。她本来是想趁着年轻貌美时,在王府再多享受一些荣华富贵,没想到有一日,树倒猢狲散,身陷囹圄。 虽然男囚与女囚是分开收监,但她还是听到,牢头们嚼舌根子说,王若宏因为冒犯陛下,入狱的头一天,便被摄政王亲手赐了十鞭。虽然只有十鞭,但架不住摄政王心狠手辣,鞭鞭见骨,整个后背皮开肉绽。 她在心里庆幸,幸好那日没有侮辱过陛下,还能安安稳稳地等死。 “犯妇王侯氏。”看守女牢的是为人高马大的婆子,她的声音沙哑刺耳。 她喊着侯盈盈,侯盈盈的背后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犯妇在。”她咽了一口唾沫,虽然害怕,但也要回答牢头的话,不然太慢了是会挨鞭子的。 “你跟着我来一趟,大人要见你。”牢头看了一眼她,神色冷漠。话音刚落便有小牢卒打开了牢门。 她听说若是被单独叫走,定有严刑伺候。 穿过阴暗的走道,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屋。不是想象中的各种刑具,竟然是位年轻俊美的公子。 “你可是侯盈盈?”他的语气还算温和,眼里也带着笑。 侯盈盈不由安心了几分,她朝着那位大人行了跪拜之礼。 “犯妇拜见大人,大人喜乐安康。” “起吧。” “谢大人。” 裴逸行给随侍递了个眼色,随侍便立刻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侯盈盈。 包裹不大却有些重量,她抱着包裹有茫然。 “这是那位让我给你的。拿着它离开长安吧。” …… 次日清晨,侯盈盈坐着马车离开了长安,怀中的一斛珍珠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在离长安城不远的地方她特意下了车,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