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没关严,一口寒风倒灌进画溪嘴里,她不知是被景仲的话还是寒风呛住,也轻咳起来。
咳得脸颊微红,她才慢慢走到床边,鼓起好大勇气才坐在床沿上脱了鞋袜。景仲睡外头,她弓着身子从脚那头绕进床里,弓起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她秉着呼吸,转过身来,身侧的景仲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寒气,飘过来,激得她一个激灵,雪白凝脂般的肌肤上起了微小的鸡皮疙瘩。画溪扯了扯被子,压在脖子下面,露出小脑袋,睡不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拼命想在黑暗里瞅出点什么。
景仲在身旁,她呼吸都是压抑住的,深深呼吸一口,景仲动作缓慢地转身,身子半支着,无声的迫感压下,她又开始紧张,脚背都绷得直直的。
“闭眼,睡觉。”黑暗里,景仲沙哑的声音传来。
画溪忙闭上眼,纤长的羽睫忍不住颤抖。景仲面朝里,在一片昏暗里看她的模样,他夜间视力极好,连她侧腮突起的鸡皮疙瘩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停扇动的羽睫。
黑暗里的沉默,让画溪很不安。默了良久,久到画溪以为景仲已经睡了,他忽然探手摸到她的肩膀。画溪微微一愣,就感觉景仲掌心暖烘烘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来,经由她的肩膀流淌到全身。眼皮子也渐渐沉起来。
沉得让她连景仲的触碰都顾不得了。
画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辰也不早了,景仲又不在床上。穿衣服的时候,她摸了摸肩膀,那里还是很暖和,她有瞬间的失神。
桃青垂着头,低声笑:“昨夜,你在王上榻上睡的?”
“是啊。”画溪道:“贵妃榻坏了。”
对上桃青狡黠的笑,她才绯红了脸回过味来,小声嘀咕:“不是你想的那样。”
桃青眨了眨眼睛,唇角微微弯起,不再说这一茬。她道:“对了,今儿早上澹台先生过来,说照柔丹习俗,今日要祭扫王陵。王上身体不便,他让你主持祭扫。”
画溪愣了下,以往跟在龙洢云身边,她倒见过祭扫的场面,但她从没有自己主持过,怕做得不好。
“澹台先生说,一切牺牲器皿都已准备就绪,到时也专门会有人陪你同去。”桃青说。
“那行。”画溪点头。
用过早膳,乌云珠便把祭祀用的礼服和吉器送了过来。服侍画溪穿上后,乌云珠给她讲了祭祀需要注意的事项。看她眉心紧蹙的模样,乌云珠说:“王后不必紧张,到时候你只要往那儿站就行,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礼官都会提点。”
画溪讷讷点头。
离去前,乌云珠又问:“王宫距离陵宫很远,一日来回太过仓促,王上的意思是祭扫陵宫后,今夜王后就暂居陵宫边上的国寺梵海寺。”
“行,我听王上安排。”画溪温声细语,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小啜了口。
稍作收拾后,画溪就启程前往陵宫。王族祭扫,声势十分浩大,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仪仗行过的街道,两旁用靛青幕布围着。
街上沸腾了。
男女老少得知今年王族祭扫是由大邯来和亲的那位公主主持,女人丢下绣了一半的毡帽,男人放下喝了一半的马奶酒,老人拄着拐杖由孩童搀扶着,纷纷涌上街头。去瞻仰大邯公主的风采。
大邯是上国,柔丹为奴,岁岁朝贡,美人、珍玩和上等皮草,流水一样的进了大邯,以期得到大邯的庇佑。
这么多年,柔丹人抬不起头。
而终于有这么一天,大邯皇帝把他们的美人送来柔丹,以祈和平。
街上舆驾里的女人,既是他们的王后,更是象征柔丹人站起来的图腾。
沿街望去,街上密密麻麻的人摩肩接踵。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个水泄不通,彪悍的男儿更是爬上屋顶,弹着三弦琴,拍着手鼓,唱起秋日牧羊时丰收的歌。
街边人声鼎沸,歌声直抵苍穹。
画溪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生平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壮阔的场面。
桃青伺候在舆驾一侧,见此情形,也是怵得厉害,倒吸了口凉气,手紧紧攥着衣衫的边沿,面上露出隐隐的不安。
柔丹果真是粗鄙之地啊,民风太彪悍。在大街上都能载歌载舞起来。
仪仗行至陵宫,身后柔丹的百姓也跟了上来。沿途走来,甚至周边村落的百姓听闻消息,也纷纷踏尘而来,人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舆驾停在陵门外。桃青朝她伸出手,轻声道:“到了。”
画溪定了定神,在万众注视下步下舆驾。天正晌午,虽未下雪,但天气阴沉,昏昏暗暗。
围观百姓又是一阵狂乱骚动。
只见舆驾厚厚的毡帘打开,在一群身着繁复礼服宫人的簇拥下,一道袅娜倩影,缓缓走下舆驾,出现在阴沉天际下显得雾蒙蒙的陵门外。
她穿着柔丹王室祭祀所用的吉服,大红攒金的衣裳高贵厚重;头戴十二毓珠挑牌,面容隐去大半,看不清她面容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