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溪弯起眼睛,利索地爬了起来。
她梳洗完,换了身青黛色的衣裳,外头又罩了件鸦青折枝海棠斗篷,长长的发挽成髻,簪了支小小的珠钗在发间,活泼又逗趣。
这才像她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模样。
画溪拿了衣衫给景仲换下,知道他不喜披围脖,也不勉强,只把他的衣襟理了又理,免得透风。
“外头雪大,我们不待久了,走一圈就回。”画溪絮絮道。
景仲没说话,任由她的手猫爪儿一样在他脖子上理来理去。
他们沿着寝宫的步道往山上走,画溪推着轮椅,慢慢向前。景仲兴致缺缺地坐着,神情恹恹,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致。
柔丹多雪,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雪。他从小就看,哪提得起半分兴致。
大邯京城以前也下雪,画溪印象中的冬天是极冷的,雪下个不停,从入冬开始,路上就湿哒哒没个干爽的时候。
她虽也常常看雪,但那时的雪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见过的雪,停在三尺宫墙内的假山楼阁上,接近权利中心的雪,都染了几分喧嚣。
沿途看什么都稀奇,从九尺台往远处的山坳望去,还能看到山里牧民的帐篷。
正冒着缕缕轻烟。
碧空如洗,大地莹白,青烟入苍穹,景致极美。
景仲忽的来了兴致,懒懒地问她:“你出过皇宫吗?”
画溪如实回道:“没有。五岁我娘就送我进宫了,那之后就再没出过。”
进了那扇宫门,哪能那么容易就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会烂在宫里。
“一次也没出过?”景仲闷闷地问。
“那倒不是。”画溪偏着头,细细想了遍:“十一岁那年出去过一回。那年北方蝗灾,闹饥荒,大批流民逃往京城。京兆尹吓得关了城门,在城外开棚施粥。流民被拒之城外,在城外抗议,险些发生□□。皇上为了安抚流民,让公主出城施粥。我陪同服侍。长这么大,也就出过那一回。”
算不上多美好的回忆。
流民既可怜又可恨。
他们进不了城,都挤在城外。听说皇上让公主来施粥,差点冲进仪仗,企图掳公主为质,胁迫皇上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可怜人恶起来比真正的恶人还让人心寒。
“就这一回?”景仲撩起眼皮子,望着脚尖,不紧不慢地问。
画溪点点头,嗯了声。
“那回出去见到了些什么?”景仲问。
“好多好多流民,他们看到仪仗时,疯了一样冲上来。舆驾险些被撞翻,侍卫忙手忙脚地把我们送去行宫,又紧急调来禁军把守行宫。公主吓坏了,一进行宫就开始哭,对我们发脾气。吵着要回去。”画溪对那次出行印象深刻,因为那是她入宫十年,唯一一次出去。发生的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哦。”景仲不慎热络地回话。
“后来流民越闹越凶,禁军统领请示皇上,皇上便让我们回去了。他们怕横生枝节,找人假扮公主引人耳目先走。我陪公主装作普通商贩人家的女眷,悄悄回城。”画溪说:“我们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一个千户行凶,要杀一个少年和他母亲。”
景仲闻言,这才起了些许兴致:“什么少年?”
“顶可怜一个人。听说是京畿的佃户,父亲应召入伍,不幸身故,留下孤儿寡母。千户贪了朝廷给他们的抚恤金,少年气不过,要和千户拼命。”画溪似想起那少年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孤儿寡母无权无势,哪敌得过千户,被十几个人打得没了人形,血沾得满身满脸都是,又裹了泥,压根看不清模样。他那可怜的母亲为了护他,硬生生被人打断腿骨,真是可怜。我看着不忍心,求公主救了他。然后就回宫了。”
原来是这么认识的。
景仲唇边漾开一丝笑意,把他阴沉的神色都吹开:“没想到蠢东西还有这种善心。”
画溪抿抿唇,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下。她不知道景仲是嘲讽还是夸奖自己,不知该怎么回话。
顿了顿,景仲又道:“你真可怜,长这么大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画溪把轮椅停在僻静的观景台上,蹲下身整理了下景仲腿上的毛毯,狗腿地回道:“是啊,幸亏遇到王上了,否则我这辈子只有连根一起烂在皇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