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连煜出征那天,已接近年关。 庭老夫人刚走,庭府一切从简,没有大肆操办,快到新年府中也不及往常热闹。 庭妩倒还好,前几年她都只能在腊月二十几才能抽空回一趟家,大多时候都是待在东宫陪盛连煜。不说氛围如何,今年能在家中迎接新的一年,她已经感到很心满意足了。 消息是庭跃带回来的,彼时庭妩和沉璧正在后厨跟着师傅学做包子点心,庭跃风风火火闯进来,从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蒸笼里拈了块紫米糕,一放进嘴里便被烫得跺脚,猛地吸了口冷气。 好不容易吞了下去,他含糊不清地说:“太子殿下今日便出征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自那日祖母葬礼过后,两人不曾见过面,盛连煜留给她的讯息只有一句“下月出征”,别的,她一无所知,只是偷偷估摸着大概到了他出发的日子。 听到庭跃的一番话,她仍旧揉着面,又从一边舀了勺馅儿裹进面里,待捏成花样,才心不在焉地说:“有什么好送的。” 庭跃咋舌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这么不讲情面的吗,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殿下得多心寒......” 他这人就是话痨,庭妩听不下去了,把面团往案板上一扔,洗净手出厨房。 “喂,你去哪儿?”庭跃在身后大喊。 庭妩头也不回:“回房睡觉。” 庭跃: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回去的路上恰巧碰到府里的总管在找她,说是请了绸庄的人来替她做新衣,让她过去量尺、寸,顺便挑选布匹。 庭妩哪里有心思,只去走了道过场,随意挑了两件浅色素雅的布料。一边放着的是供大公子、二公子挑选的,庭妩眼尖,临走时不经意一扫,竟看见一捆玄色绣银线的布料,她有片刻恍神,眼前仿佛显现出那日在秋山,绣银线的衣角从她面上拂过的场景。 总管见她停住脚步,连忙问:“二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庭妩指指那匹布,道:“周叔,这匹布我要了,劳烦您待会派人送到我房里。” 总管“哎哎”连声应了,心里却直嘀咕:“小姐要着男人的衣料做什么?” 庭妩心神不宁地回了房,刚坐一会儿,沉璧便把那布料拿回来了,还疑惑地问庭妩:“小姐,你这是要给谁做衣裳啊?” 庭妩顿时气闷:“我就看看,不给谁做。” “哦。”沉璧点头,没再多想。 庭妩盯了一会,泄了气,突然不明白自己这样扭扭捏捏是为了哪般,她一个小侍读,盛连煜和谁睡同她又有何干系?盛连筝不是说了吗,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她只要尽好自己的职责,,与殿下和平相处,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她这么想着,心中仍不是滋味——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去送送盛连煜,太子殿下娇气,也不知道这一路跋涉,他是否能坚持得下来。 然而时间是平静无澜地向前流逝,不为任何人所停留,几个日出月落,新年悄然而至。 父亲终于闲了下来,在房间陪母亲说话。这一月来,他瘦了许多,精神看着也不大好,庭妩知道他和祖母感情甚笃,祖母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加之近年末,兵部积压了许多事务要处理,家中书房的蜡烛时常亮到后半夜。 晚上的年夜饭过后,庭妩刚催促着父亲早些歇下了,便被庭跃拉出去玩闹。 前院里,庭觅正耐心地给几位姨娘所出的庶子点烟火,火折子所到之处,燃起了五颜六色的璀璨光芒。 未满孝期,府中不允许点爆竹此类太过喜庆的东西,不过谅解有几位少爷小姐还年少,玩心重,所以只准许了燃烟火意思意思。 庭跃自己点了支烟花,高大的身形配着手间一点微弱的光看起来有些可笑,他塞了支给庭妩,庭妩拿在手中看了看,无奈的摇了摇头。 庭觅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递来了火源。庭妩一怔后,将烟花凑近,静静地看着它燃了起来。她听见庭跃说:“这些天你也忙前忙后的,累坏了吧。”庭妩摇头说不累,兄妹之间便沉默了。 幸而庭跃带着几个孩子挤到两人中间,这才打破了微妙的气氛,他伸着手,将烟花举在庭妩面前晃了晃,想吓唬她。庭觅皱眉骂了他一句,他委屈巴巴躲一边去了,没消停多久,又过来惹庭妩。 比起江陵城的尘世喧嚣,盛连煜那边的情况却并不容乐观。 过了山,前头便是边境线,远远望去,西蛮国高大的城墙也只如芝麻般大小,甚至有些模糊不清。 寒风刺骨,军旗猎猎作响,十五万禁军顶着呼啸的北风,整齐有序地向山顶进发。 白日里是晴天,天黑下来后,星子布满了夜空,一鼓作气翻过山头,与西蛮仅一江之隔。队伍前面有人向后传话,说殿下有令,所有人在此驻扎,等候命令。 空气中满是冰凉的水汽。 盛连煜进入帐子后在简易搭制的木桌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图纸。这一路来,西蛮的地图他已反反复复看了不下三遍,巴掌大的羊皮卷上做满了标记。 这场战役并不轻松,若敌我双方在战场上一番厮杀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要做的是攻城,而西蛮,是守城的一方。自古以来,攻城所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守城。 想到此,连一贯桀骜自傲的盛连煜都有些头疼,此次出征,他有意请命让夜冬和他共披战甲,把小德子留在东宫,目的有二。 其一:小德子做事八面玲珑,留在宫里,若是有什么消息,自会通知他。 其二:现下朝廷关系错综复杂,即使几位皇弟尚且年幼,但觊觎皇位的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要抓紧时间,步步为营。他和夜冬虽有空有抱负,但所有的经验只局限于禁城中的花拳绣腿,拿不上台面,只有身经百战,得到的才不是浅显的纸上功夫。 他捏了捏眉心,问抱剑站在他身后的夜冬:“探子可派出去了?”夜冬点点头:“前两日已动身。” 听罢,他遂闭上眼睛,挥手摒退了夜冬,独自一人坐在昏暗里。 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噼里啪啦响起断断续续的爆竹声,不知是一山之隔的黎阳县还是一河之隔的南蛮传来的。 他忽然有些惆怅,往年这个时候,他也许刚从保和殿回东宫,庭妩会站在太兴殿门口等他,然后两人一起看满皇宫的烟花,静静等着新一天的子时来临。 他突然有了些隐约的设想,这设想里有盛世,还有庭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