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了?” 沉璧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自从前几日她拿了些东西从东宫回来,便时常呆坐在桌前,手中的书久久也不翻动一页。 她心中焦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前些日子小姐心情还很好的。 “嗯?”庭妩再次在沉璧的轻唤声中回过神来,才惊觉,这几天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走神了。 “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的花儿都开了,不要总是闷在房里看书。”沉璧小心翼翼地劝道。 庭妩闻言,抬头往外看去,枝头上的花争先恐后地开着。日光明媚,甚至有些晃眼,初初一看,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动了动脖颈,站起身来:“是该出去走走了,不然就辜负了这好春光。” 沉璧松了口气,赶紧跟着她出门了。 倒是不怎么想出府,只在园子里晒了会太阳,水缸里养着几尾锦鲤,庭妩闲着无聊,双手伸进缸里,掬了捧水,一条小鱼在她手心里游得欢快。 水从指间缝隙里渐渐流尽了,那鱼躺在她掌心开始徒劳地挣扎,嘴一张一合。 “小姐,这鱼要渴死了!”沉璧焦急道。 庭妩却不紧不慢地双手捧着鱼,又放回水里,紧接着像先前那样,掬了水,待水流尽,鱼挣扎时再放回水里。 “姑娘,你折磨这鱼做什么?”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庭妩一惊,鱼从她掌心蹦出来,在地上翻着肚皮。 身着白衣的男子先一步蹲下身子,拾起鱼轻轻放回鱼缸。 庭妩抬头看他,是一张很干净俊朗的面容,她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于是皱眉问道:“这位公子,我们可见过面?” 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他掩着嘴清了清喉咙,佯装正经地说:“姑娘,你这搭讪的方式也太特别了吧。” 庭妩噎了下,道:“公子不说便不说吧,庭妩无意探寻。” 她面目沉静,声音也很平淡,方曦源怕惹了她恼怒,赶紧伸手拦住欲离开的庭妩:“好妹妹,你不记得我了?” 庭妩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他的手,冷声道:“还请公子好好说话。” “你别一口一个公子了。”方曦源无奈地举起双手,妥协道:“我是你曦哥哥啊。” 庭妩抬眼望天,在脑海里回忆一番,才把记忆中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和眼前的男子联系起来。 “是你!方曦源!”庭妩小小地惊叫道,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行为,顿时有些尴尬。 方曦源好脾气地笑了笑:“太伤心了,我可是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你居然这么对我。” 庭妩挠挠头:“许久未见了,你相貌变了许多。” “也是,你进东宫那会儿才七岁,还记不得什么事情,这几年我时常随父亲过来,但没同你见过面,你忘了我也很正常。” 他这么一说,庭妩更觉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你如今还研究医学吗?” 方曦源有些苦涩笑道:“不了,我已经在刑部当差许久了。” 庭妩上下打量他,总觉他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最后还是承了父业,有些不可思议。 方曦源伸手熟稔地揉揉她的头发,道:“别说这些了,你以后就一直待在府上吗?” 庭妩摇头:“等太子殿下回来,我大抵就要回东宫去了。” 说起盛连煜,她便不自觉的情绪低落。 方曦源不曾察觉,道:“没关系,还有一段时间呢。你现在还爱吃甜食吗,最近新开的杏花楼出了一样很特别的酒酿汤圆,下次我给你带一份尝尝。” “好啊。”庭妩笑着点点头。 “源儿,该走了。”方尚书在园子前的门洞下站着。 庭妩跟着方曦源走过去,叫了声:“方伯伯。” 方尚书凝神看了看庭妩,哈哈笑道:“原来是二丫头呀,都长成大姑娘了,有空去府上玩。” 庭妩看方曦源一眼,点头应承下来了。 后来庭妩倒是应了方尚书的邀请,主动到方府做了几次客,方曦源一句“带杏花楼的酒酿汤圆给你尝尝”却让她足足等了两月有余。 某日他与同僚吃完酒归来,路过杏花楼,突然想起这么回事,买了份酒酿汤圆又捎了些别的样式的甜点,亲自送到庭府上。 庭妩原本几乎要忘了这事,以为当时只是他的一句戏言,也没当真,不曾想他竟真的亲自买了来。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只觉得时间难熬,然而方曦源隔几月就来给她送吃食和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或邀她郊外游玩,定安二十三年居然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年来,她每月打听了大烨的驻扎地,准时给盛连煜送去一封信,什么都不写,只抄两篇《孙子兵法》,盛连煜有时会给她回信,有时不会。 到年底,有一次庭妩从外面回来,庭觅就站在府前等她。 她走过去,问庭觅:“大哥,有什么事吗?” 庭觅说:“爹在书房等你。”二人一道儿往里走,庭妩突生疑虑,顿了顿问:“是很重要的事吗,爹让你来告诉我的?” 庭觅没接这话,只问她:“你觉得方公子人怎么样?” 庭妩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说:“挺好啊,但是这跟爹找我有什么关系。” “喜欢他吗?”庭觅又问。 庭妩顿时觉得不对劲了,固执地不愿再开口。 庭觅也不逼她,两人已走至书房前,他叩了叩门,叫道:“爹。” “进来。”庭尚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庭觅推开门,侧身对庭妩说:“进去吧。”他自己却没进去,只替二人带上了门。 庭妩看着门被关上,不安地叫了声:“爹。” “先坐。”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庭妩焦虑道:“爹,你想同我说什么便说吧,女儿已经猜到大概了。” 庭尚书叹了口气:“那爹就直说了,现在爹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大哥不操心家中的事,二哥一时半会儿又顾及不过来,你姐姐在宫里,也需要有人撑腰。你这几年待在东宫,耽误了说亲的好时机,为父看你最近和曦源走得挺近,你方伯伯也有这个意思,我们两家又互相知根知底的,所以......” 庭妩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果然被她猜中了! 可方曦源每次同她出去玩,待她只如妹妹般,并无半点越距,怎么就能将两人说到一块了呢。 庭妩道:“祖母刚走,做孙儿的不是三年内不能嫁娶么。” “只是先定亲,三年后再完婚。”庭尚书道。 三年后......那自己还有机会退婚的,庭妩心中暗想。 做父亲的,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心思, 庭尚书见她不说话,突然沉了声音:“妩儿,你姐姐已经入了宫,为父绝不可能让你再走这条旧路,有些东西,不该你的,就不要做过多的想法。” 有些东西,不该你的,就不要做过多的想法。 庭妩怔怔地看着父亲,他已随手拿起文书,对庭妩说:“这门亲事定下了,爹不会害你的,你回去吧。” 庭妩垂眼,安静地退了出去。 父亲说的对,不是她的,她不该有别的想法。 又一年新年将至,终于传来了消息,大烨军一路西上,已攻下西蛮都城。西蛮皇帝投降,愿往后百年,俯首称臣。 大烨军在外征战已有一年之久,消息一传出,举国欢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这日,方曦源又来邀她去茶楼喝茶。 庭妩借机问他:“我爹要将我许配给你,这件事你知道吗?” 方曦源点头:“刚知道。” 庭妩又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方曦源淡淡地笑了:“我没有意见,如果不是你,我爹会让我娶别人,相比较之下,你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我还挺喜欢你的。”见庭妩表情僵硬,他神色黯淡了些,补充道:“像妹妹一样。庭妩,我会对你好的,要不我们试试吧?” 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和一个能给你将来的人,如何选择?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庭妩承认她犹豫了——如果最后她终究要嫁给别人,方曦源确实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心中还是隐约的不服气——她是太子侍读不错,但她同样也是兵部尚书之女,太子殿下也终究是要娶妻的,为何那个人不能是她呢。 可最终她还是答应了方曦源,说:“好,那就试试罢,趁我们俩都有反悔的机会。” 庭妩对心底对自己说,这世上哪能事事双全呢,总要放弃一个吧。 除夕那日,初雪未霁,庭妩吃过年夜饭后,还是和庭跃他们在前院玩闹,许是晚饭吃了太多的缘故,不一会便觉得困顿。 今儿府里的下人都得了假,庭妩让沉璧也先回去陪她爹娘了。 夜凉如水,喧嚣归于平静,她独自一人走在回房间的路上,只有屋檐下的六角风灯轻轻摇晃,陪伴着她。 庭妩越走越觉不对劲,仿佛有人在黑暗中看着她,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她停下脚步,静静站着,风声呜咽而过。 庭妩背着身子,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忍不住浑身战栗。 突然,一双沾染着夜的寒气的手自她后颈轻轻拂过,渐渐收紧了力道,那人在她耳边呵气,声音阴柔:“庭妩,你不乖,孤出征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