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份茫然和怔忪维持到了危宿踏进来的时候。

危宿穿着最平凡不过的靛青长衫，布料很差，没有绣纹也没有滚边，是质朴到祝家仙侍都不会穿的款式。长衫很干净，没有补丁，只是洗得有些发白，祝玖几乎能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香，在修仙世家，用清水和皂角清洁衣服是不可思议的。

危宿很高。面庞是种超乎于人的英俊，或者可以说是一种类神的英俊——如果这个世界要有神的话，神就会这么去设计自己的容颜。

他眉骨很高，眼窝微陷，鼻梁挺直，眼瞳是很深邃的漆黑，像深渊也像是暗沼，看久了便会陷进去，眼神中却有一股漠然：视万物为刍狗、所以万物无法倒映其中的漠然。

他们的视线碰撞了很短的一霎。祝玖立刻慌张的移开目光，片刻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大。

金阙楼是他的地盘，他怎么样都不应该害怕才对。

于是祝玖凶狠的瞪过去，但危宿却没有看他。危宿已经坐了下来，翻开了书，一个侧眼都没有给他。

祝玖心头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恼火。

他闷闷的趴下，埋头咬了半天下唇，索性不管不顾了，也不再看窗外的风景，而是转了方向，光明正大的盯着危宿的侧脸发呆。

看着看着，祝玖又忽如其然地不气了。

危宿只比祝玖年长两岁，身上却有种和他们这些年纪的小少年都格格不入的气质，这使得他即使穿着再朴素的衣服都格外的引人注意，就好像一只偶然落入鹌鹑群里歇息的鹰隼。

别说上辈子初见祝玖就总是逮着危宿欺负，就说现在，祝玖都有几分想要搞出一些动静来，让危宿气恼，让危宿难堪，让危宿露出一点不太一样的表情，也让危宿注意他一些，再注意他一些。

他还是不甘心遵从自称为《命格之书》的衍生系统的指令。

就算他将剧情线理解为命运线，可祝小公子从来都骄纵任性，前世的挫折也未折断他的傲骨，就算是面对命运，他都不愿意低头。

更何况他喜欢危宿。没有感情时还能欺负欺负，现在他那么喜欢，对危宿好都来不及，哪里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祝玖在心中对系统小书说：「你说的这些不成立。如果未来我不患怪病，根骨没坏，也没有成为凡人，你说的这些糟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我不会允许悲剧发生。危宿也不会走火入魔，我会陪他成神。如果这样，你要维护的结局岂不是也能达成？」

小书平静道：「宿主可以试一试。只是我也必须提醒您，两年后您的根骨尽毁，不是意外，无从避免。命运的种子已经洒下，到了时间便一定会开花结果。并且，您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您真的要重复前世的老路吗？」

祝玖沉默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祝玖心中忧怖俱全，祝玖不敢。

小书继续道：「或许，我该给您看一看前世，您死后，主角危宿的结局。」

祝玖识海中忽然有了画面。

那是极高的山巅。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巉岩高折；整座崖石构就的山峰不生一草一木，从天上倒映下来的光芒灰沉黯淡，四周都缭绕着深重的雾气。

崖顶空处修着一座高耸的宫殿——或者可以说是一栋九层高的楼阁。楼阁半边已被烧毁，岌岌可危，偶有惊鸟飞快的掠过低空，又极快的消失在云雾间。危宿就坐在楼阁最高的屋檐上。

他架起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处撑着下颚，整个人看上去漫不经心无所在意，神情中或许有几分寂寥，或许只是单纯觉得这世间无趣的索然无味。

这时不知道是祝玖死去的多少年后。祝玖记得生前所看到的危宿还是一头黑色的发，现今却全然转白。这长长的白发同他脸庞上不知何时生出的奇特黑纹，将他本就骇人的气势衬得更加诡谲了。

命格之书告诉祝玖，他堕魔了。

回放幻影里的危宿当然看不见祝玖的惊愕。他正百无聊赖的玩着一颗小石子，小石子被他高高抛下，穿过厚厚的云雾投掷向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随后又忽而重新回到危宿的掌心。

片刻后，危宿停了下来，侧耳从呼啸的风声认真聆听着什么，森冷的笑短暂的浮上他的嘴角。

危宿拍了拍身下屋檐上破碎的瓦片，懒洋洋道：“老家伙，时间到了，该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了。”

话音刚落，这栋九层楼阁轰然作响，竟缓慢的动了起来。伴随着灰烬的扑簌声，雾气中呈现出一头超乎任何人想象，黑影一般庞大到恐怖的巨兽来！

危宿坐在巨兽头顶，戾风将他身后披散的白发吹得张扬四散，危宿打了个哈欠，自我纠错道：“哦……我忘了，现在已经没有‘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