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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慕霜宫中,一公公带着几名小太监拘着身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脚步匆匆来到此处,门口看守的曹宏见此随即问礼,又进了慕霜宫内殿回禀:“殿下,李禄公公求见。”
言璟琮罢手朝政后成日里清闲,韩明霜白日里学礼,言璟琮也没办法去找她,只能在这慕霜宫中看看书卷消磨时间,这时忽而听闻这声通禀,言璟琮心底便多少猜到些什么,原想推拒不见,可碍于李禄公公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便也只能应了声:“请进来!”
曹宏出去请李禄公公进来回话,言璟琮合上书卷,心里何曾不知李禄为何而来,可于他而言,他是真的决心放下了。
“奴才参见大殿下,大殿下万安。”李禄行礼问安,言璟琮客气回道:“起来吧!”
“谢殿下!”
“公公来,可是父皇有什么事儿?”言璟琮问,心里又何曾不清楚。
而李禄闻声,抬手示意,身后的太监便将手里捧着的几本奏折呈上。
“殿下,这是皇上吩咐奴才送来几本折子,说是去年江北征税一事,统计款项核对颇为重要,素来是交给殿下打理,如今已耽搁多日,想来若殿下这些日子休息好了,还请殿下尽快阅目朱批!”
李禄话意显然,自然代表了皇上的意思,言璟琮都懂,从知道李禄来时,他便猜到李禄的用意,他父皇的用意。
可那又如何,他不想理会这些东西,人人都觉得他是曹氏血脉的皇子,在前朝掌权太多自然惹人猜忌会有夺储之心,所以他的父皇会疼爱他,也会防着他……
以往的他确实想得到那皇位,甚至都快想疯了,以至于他连真正重要的都弄丢了……
可重生一世,他再也不会干那些蠢事,罢手朝政,或许于旁人而言是一件疯狂到不能理解的事情,可那又怎样,他只是想要证明给她一个人看的,他只是想要她知道,皇位在他心里没那么了不起,他不是一个为争权夺位不择手段的人,为了她,他也可以做到什么都不要……
“本王与父皇说过,朝廷政事,本王今后都不会插手分毫,所涉及的职务要事,父皇自能找到接手之人,这些折子,烦请公公送回,日后切勿再送来。”
言璟琮话意决然,不见犹豫,仿佛弃这些折子如敝履般不愿沾染半分。
李禄见此,只觉得棘手,自从言璟琮突然之间罢手朝政以来,朝堂议论纷纷,其实何止曹家和静宜贵妃心里着急,皇上心里也是多有无奈。
皇上之前便几次三番派人来送折子,或者传言璟琮前往承明殿议事,亦或者传唤他去上朝听政,可他通通拒绝,这下,皇上派了贴身太监来亲送奏折,用意显然,可言璟琮仍不接受,不免让人觉得言璟琮是真的铁了心不愿再插手朝政之事。
“殿下,”李禄公公唤了声,他也算是看着言璟琮从小长大的,皇上的心思李禄都明白,如今闹得这般局面,实在可惜。
李禄接着说道:“恕奴才多嘴,奴才侍奉皇上多年,自知皇上从来没有想过要殿下退出朝廷,剥夺殿下权势人脉的意思。
殿下的才能贤德,皇上都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殿下为南国,为朝廷尽心竭力,所得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如今贸然撒手不管,岂非可惜了这许多年!”
李禄自知皇上还是希望言璟琮重回前朝的,虽说言璟琮是曹氏血脉的皇子,从前种种都是为了争夺储位,因而皇上对此也颇有忌惮提防,可话又说回来,言璟琮是长子,是陪伴皇上最长时间的皇儿,皇上对他的疼爱,在他身上所付出的心血,对他多年来的教导,无一不是真心!
纵然皇上偏宠嫡出,来日立储也可谓是早早内定好的,可皇上从未想过终有一日要让言璟琮无权无势,身败名裂……
可言璟琮现如今在自掘坟墓,他和曹家决裂,又不愿归顺皇上,孤身一人,用不了多久,这局面便会彻底不可逆转。
“公公不必劝本王。”言璟琮打断李禄这话,李禄想说什么,要说什么,言璟琮一清二楚,他活了一辈子的人了,谁心里怎么想的,他还能不知道吗?
“本王自知是曹氏血脉的皇嗣,父皇疼爱本王是真,提防本王也是真!
说实话,本王从前也妄想过争储,因而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如今本王累了,那皇位,本王不屑争了。
望公公将本王这话转达父皇,日后切勿再差人来,否则让父皇的人吃闭门羹,也休要怪本王无礼。”
言璟琮将话说的清楚,也将自己的台阶拆的干净,李禄见言璟琮言尽于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带着人又退了出去,回去禀告皇上这话。
言璟琮见李禄离开,侧身推开窗,看了眼窗外,一眼望见那含苞待放的桃花枝叶在轻轻摆动,只觉得这样真好。
言璟琮从今以后就只会是言璟琮,再也不是什么大殿下,更不会是曹家的棋子,他要做个闲散之人,普普通通的人,他要去喜欢自己一直都喜欢的女子,做自己从前不敢做的事,就算到最后真的什么都没有,但至少这辈子他敢说为了爱她,他从未再伤害过她分毫,他最终也能有资格,有底气的说一句,我是真的爱你……
“尚书房要散堂了吧。走!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截到她回府的车马一同回去。”
言璟琮放下书卷,将窗子关好,带着曹宏就往外走,曹宏跟着言璟琮,见他恨不得一天三趟往尚书房跑,不免觉得不妥。
“殿下这是又要去找二小姐。”
曹宏也不知如何是好,言璟琮这些日子总去找韩明霜,让人看了已经落了不少话柄,偏他还觉得无所谓。
“我现如今总想离她近些,能多陪陪她就是好的。”言璟琮脚步轻快的很,大步流星的朝着尚书房的方向走,仿佛那尽头有令他欢喜的。
看着言璟琮这样子倒真的高兴,每每去见她的路上他总是期待的很,哪怕最后被拒绝,他也依旧不恼不怒,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言璟琮着了魔一样想要黏在韩明霜身边,他真的什么都不顾忌了,什么流言蜚语,什么规矩礼法,什么身份尊卑……他都不再想这些,只一心想着怎么对她好,怎么讨她开心,怎么护她周全……
“殿下,皇上几次三番给您台阶下,您一再拒绝,来日可如何是好?”
曹宏跟着言璟琮出去,可嘴上却难免将这心里话说出来,毕竟他从小跟着言璟琮,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言璟琮如此没有理智的放弃这一切。
“你又说这些扫兴的话。”言璟琮不愿听这些,曹宏也并非第一次这样劝他,也确实,身边人人都这样劝他。
“属下是怕殿下来日会后悔。”曹宏解释了句,可言璟琮闻声却自嘲般笑了声,道:“悔不当初的事,早已经发生了,曹宏,我正是后悔了,才去做这些的。”
“就因为负了二小姐一片痴心?”
曹宏不能理解,都知道帝王家无情人,他们争权夺势力固然不择手段,可历朝历代又有哪位皇子是清白的呢?
曹宏想了想,只觉言璟琮现如今对韩明霜爱的深沉,只好不再用那么强硬的语气接着劝说:
“殿下,其实李禄公公那话不错,殿下没必要这样做,属下知道您虽过往年间利用二小姐,负了二小姐的感情,所以心中有愧,可二小姐现在到底是移情别恋,所以即便殿下什么都不要了,皇上也不会赐婚殿下与二小姐,既如此,殿下什么都得不到,又何必撒手不管朝廷之事,倒底是图什么呢!”
曹宏不明白言璟琮怎么想的,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是可以想明白这些的,然而他却明知故犯,这在任何人看来都不可理喻。
言璟琮闻声这些,心底只嘲讽自己,居然所有人都认为他不该付出这片真心,可最后结局又能怎么样呢?曹氏被除,权势不再,声名狼藉,甚至是一死……
言璟琮想到这些只得一笑,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东西,他从前争抢一辈子,最后还不是都没有了。
这样东西,让他无意间忆起儿时曾经看过的烟花戏法,在夜空绽放的刹那真是美极了。那无边的黑夜里突然天光大亮,一朵朵绚烂的花火闪现,真乃人间奇景,可也不过瞬间,便什么都没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天边夺目璀璨的烟火降落人间,黑夜短暂绚烂后再次归于平静,像是这场惊艳世人的烟火从未来过,像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都是留不住的……
“曹宏,你不懂。”言璟琮失落落的说来:“我们之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欠霜儿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至于那皇位,我终究能得到也是坐不稳的,如此倒不如让自己自在一点,撒手不管,什么名啊利啊,我都不要了,那些闲话我从前最是忌惮,如今我也不在乎了。
我现如今就是要缠着她,陪在她身边,等时间久了,可能她仍然不会爱我,但她能再相信我,我是爱她的,不比言瑾瑜爱她的少,而且言瑾瑜能为她做到的,我也可以,这就够了。”
言璟琮语重心长,这些话发自肺腑,曹宏从未见过言璟琮用这样的态度语气说这些情深义重的话,曹宏不理解,可他却信了言璟琮的真心。
“殿下……那殿下若此后,真的什么都得不到呢?”
曹宏又问,他生怕言璟琮到最后会后悔如今的一切,若真是到了那时,便是什么都晚了。
言璟琮沉默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片刻后他道着一句:“也许,也许会后悔吧。”但再也没有比从前不肯承认爱她那件事更令人后悔的了!
后面的话,言璟琮藏在了心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言璟琮有多爱韩明霜,也不会再有人相信这份感情竟会在某一天,也变得纯粹起来……
“唉,谁知道往后会怎样。”
言璟琮故作无谓般笑了笑,又突然停下,转身来看着曹宏,多有郑重道:“只是,曹宏,本王要你记得,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伤了霜儿,你是曹家人,更是我的人,所以你不可以背着本王去伤害她!”
曹宏微楞,只是看着言璟琮这百般慎重的样子,他仍然俯首,双手抱拳,回道:“是!属下誓死效忠殿下,对殿下唯命是从!”
曹宏还是听了言璟琮的话,或许他不该听从,因为他的主子正在做一件自取灭亡的事情,这于他而言没有好处,然而他也是言璟琮的人,于他而言,言璟琮的任何命令,曹宏都会听从,即便自掘坟墓,曹宏也会陪他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