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从踩着细碎金黄的竹叶穿行,便听秦氏从旁笑语,“这些慈竹,原是我嫁来那年亲种的,如今也这么大一片了。”
“这是冬日里没什么景致,若入了夏,这里便是好去处了。午间执一壶清茶,我能消磨一下午的辰光。”秦氏在栏杆旁停下,神色间充满怀念,“可惜从嫁了来,再不能有这样清闲时候了。”
黛玉心中微微一动,“我也爱竹。父亲在扬州家里特辟了一小块儿院子,种了各色竹子,有一样狮子竹,传闻为唐王李世民所喜,竹叶金黄、一簇簇格外紧凑,最为罕见——兼美家中也种了竹子?那必是个清幽的去处。”
秦氏揪了一把枯叶,笑着摇头,“我家里清贫,其实不大种这些花花草草的。但我原不是父亲亲生,小些时候在庵里住着,那边师太喜欢竹子,我便也跟着喜欢上了。”
黛玉一怔,她的确不知有这样的内里,欲要说声抱歉,却见秦氏坦然,一时又有些犹豫。
秦氏一眼瞧见了黛玉脸上的歉意,忍不住扑哧一乐,“小姑妈不必抱歉,我自小儿到大,再到嫁了来,这样那样的话听了不知多少了,现在早不在意这些。无非是暗地里笑我来历不明,说我家里穷酸,不知凡几。可这些又岂是我能决定的?一样儿也与我无关。”
“总之,他们说我笑我,说的笑的却全都不是我。”
黛玉也笑了,她心里对秦氏的喜欢更增了几分,不幸之人常有,洒脱之人少见。
黛玉也扶着栏杆,偏头对着秦氏笑道:“打从我离家进京,到了外祖家这些日子里,也算见了人情百态。那前倨后恭、先倨后卑的,无非是先当我家世破落,只认我囊中羞涩,后怕我父居高位,得见天颜,又敬我家资丰厚,出手阔绰。可这些,实则也与我无关。”
“以上,他们敬我怕我,敬的怕的也全都不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大笑起来,惊得池中锦鲤四散,远处下人探头。
黛玉笑得猛了,一时有小股子寒风吹进嗓子,不免拿帕子掩着口,闷声咳了起来。
秦氏拍着她的后背,语气中不乏关切忧心,“我先就瞧着小姑妈体弱,如今一看果然不大好——可知道是什么病症?”
黛玉咳了几声,好容易止住了,面色便恹恹的,“从胎里带来的弱症,这些年也常叫人来看,总也没个好方子,就这样罢了。也只咳起来难受些。”
秦氏眼含忧虑,摇头,“这样下去岂是个长法儿?”
她想了想,“净和师太医术不错,不如上香时请她把一把脉还罢了。若还没有好方子,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黛玉含笑应了她的关心,但心底对自己的病却没什么信心。
贾母等玩乐至晚间暮色渐沉,凤姐便来请众人回去了,“老祖宗乐了一日,也该家去歇歇了。若还有兴头儿,等明儿我治酒,请您再乐一日。”
贾母呵呵大笑起来,便寻宝玉黛玉,“这两个心肝儿哪儿去了,叫着他们咱们再走才是。”
黛玉偶从远处听见这一声,不由跺脚着急,该找个什么由头,留下来才好。
正想着,忽一阵晕眩,黛玉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赶紧扶住了栏杆。跟着来的雪鸮等叫唬得不轻,一面上来着紧扶着黛玉,一面嚷着叫人去请张妈妈来,“可看看姑娘这是怎么了!”
秦氏也是慌了,急招手叫人道:“这里靠水,冷风阵阵儿的,不能叫小姑妈多待着——快抬到我屋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