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又有何不同?”
“我为他造一段梦,他便也成了异境中人,届时,我有把握造一个出口出来。”
“他现在可清醒着呢,你总不见得让一个醒着的人凭空做个梦出来。”明哲看了一眼门外的影子。
楚望叹了口气:“我说的是,我给他造一个梦。扮成他想见的人,分散他的神识,方便引他入梦。”
“所以选在晚上,光线没那么强的时候,比较容易混淆视听?”明哲问。
楚望一副你终于听懂了的孺子可教的神情对他言道:“然也。”
随即一挥手,将自己身上的衣着,变成了那天见到的,那个云儿的模样:“走吧,我去引他注意,彼时你想办法,拉着他一起进到梦境里。”
明哲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楚望站起了身,如此草率,她真的确定这是个万全之策?他在心里感叹,呜呼哀哉,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
两人施了个瞬行之术,来到先前藏身的小林子里。明哲隐着身形,信步跟着楚望。只见她如飘浮的鬼魅一般,穿过墙壁,转到沈舟面前。
沈舟见她的背影,笔尖稍有迟疑。一滴浓墨瞬时在宣纸上渲染开来,画中女孩原本根根分明的长发,顿时没了形状,变成了一滩浑黑的墨迹。
“云儿?”沈舟失声叫道。楚望稍皱眉头,想着,竟是如此让人心疼的腔调,自己这么骗他,貌似有些不道德。
清风拂过,身后的树叶沙沙作响,这是明哲给她的讯号,他已用追魂术进入沈舟的神识。
哎,做都做了,怂什么?楚望给自己打着气,终究这只是个幻境。这样想着,她下定了决心,掌心凝出了一团白色火焰,直直地拍向自己的脚底。火势瞬时大了起来,嘶嘶啦啦的声音环绕在她与沈舟的周围。
楚望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被灼灼地烧着,却并不会感到极热的温度,相反,一阵彻骨的寒,毫不留情地在每一根骨头上游移。白色的火焰漫过了双眼,再能看见时,身边已换了一副样子。
忽然,一团火向楚望的后背喷来,她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快要中招。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她身旁划过,然后,她感到身后一团火热,然后,不知是谁谁猛地拉了他一下,同时听到了一声闷响。
“你受伤了?”楚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明哲,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明哲迅速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几步,退到两个人都不会觉得尴尬的位置:“不碍事,先办正事。”
两人一抬头,便看到空中两只大鸟打得死去活来。一只红色的凤凰,一只蓝色的雪鹄。楚望一眼便看出了这两只是谁,蓝的自然是沈舟,至于那红的……她闭上了眼睛,她好像明白了沈舟为什么会疯,若说阴险毒辣,那位怕是无人能及。在打斗中随便在火种里掺点什么药,很容易便把沈舟变成一个疯老头。
可是这些,并不能像明哲解释。是以,她必须装得谁也不认识,全然以一种局外人的态度,冷眼旁观。只是她一双蓝色的眸子,依然止不住地翻动着各种情绪,其中最多的,还是恨意。
不知是幻灵有所精进,还是自己本是局中人。楚望看着蓝色雪鹄的身影,看到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舟本是凤族边境的,普普通通的世家子弟,只因好奇,和正年轻时心中的一腔热血,偷偷从军,跑到战场上,成为了军医。
一次狐族与凤族的纷争中,结识了贵族沐家的女儿沐云。二人志趣相投,很快结成了挚交,且同时被姬老将军赏识,说起来也算是师出同门。
若如同普通话本子里写的一般,之后便应该是日久生情,喜结连理。沈舟也的的确确同家中长辈提出要向沐家求亲。怎料姬老将军这一支凯旋回城后,沐云见到了当时意气风发,风流隽永的储君,自此一见钟情,开启了倒追的戏码。
沈舟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沐云的人,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他也不是没有想办法挽留,只是卿心不在,徒留奈何。
在宿醉了几个月后,沈舟不辞而别,在神族中四处游历,每到一处,便作一幅画,画中却总留给了沐云一个位置。他想带着她,看看这四时风物,就好像她在他身边一般。
直到图也之战,沐云被敌军三面包抄,沈舟千里奔袭,赶回北境,救下了他们那一支属军。可怎奈,好心没好报,不到一周,沈舟便被扣上了卖国贼的帽子,成了图也之战,皇军损失严重的罪魁祸首。
族长知他秉性,并未将他交到军机处,而是送他远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抱沐云回营时,被储君撞了个正着。
本想着,那位储君这么费尽心机地想要得到她,若是她过的幸福,自己也就作罢了。可是,自那储君堂溪煊继凤帝之位后,百般打压她手中兵权。即使她不说,沈舟也能想到,心气儿如此之高的她,一定不好受。
或是心疼,或是不甘心,沈舟想回去看看,只看她一眼,看看她是否安好。
不料,皇属军竟像是算计好了一般,在他来京的半路上围剿他,便有了如今精彩的冰火交兵的场面。
从一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到深情不寿的男人,沈舟的每一段经历,一幕又一幕,闪过楚望的脑海。
她不禁在想,若是母亲真的跟了沈舟,会不会比成为君后更幸福。
“两只大鸟打架,你看得那么入神啊。”明哲似是觉察到了楚望莫名变化的情绪,故意打趣道。
楚望阂了双眼,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沈舟题在画上的那六个字:多情人,悔深情。这说的又是什么呢?他是失望了吗?还是又发生了什么?
再度睁眼,却发现明哲已将二人施了隐身咒,躲在了一处林子里。蓝色的大鸟被击落,顿时状若癫狂。
“你做了什么?”沈舟显出了人形,单手扶着额,及其狰狞地看着空中的堂溪煊。
堂溪煊扯了扯一边的嘴角,虽是轻笑,却笑得极其狂傲:“送你一件东西,一个可以让你跟她,永远在一起好东西。”
沈舟半跪在地上,痛苦的嘶喊着,刹那之间,一头华发已变得花白。
“之前你没能赢过我。现在……”堂溪煊来到了沈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更是休想。”
突然,沈舟大笑了起来,状若癫狂,笑声响彻天空,阵阵回响。
“来人”几名军士从堂溪煊身后走来:“把他给我扔回去,从哪儿来的扔回哪儿去!”
楚望看着那张同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涌上了一丝悲凉,甚至是耻辱。自己的生父,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之人。
“柔安”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在耳边出现:“柔安?”
是明哲在叫她,朦胧的视线,变得渐渐清晰,浮现出一张写满担忧和疑惑的脸。
楚望极力扯出了一丝笑,当然,在明哲眼里,那笑容有些可怕。
“我们走吧。”她对明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