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夜,医馆的灯火却仍没有灭。
元氏端上来了一碗热酒:“姑娘,夜深了,暖暖身吧。”
沐宁笑着接过:“多谢婆婆。”
听着咕嘟咕嘟的声音,元氏不禁问道:“姑娘这是在煮什么啊,竟要这么久?”
“冥界寻来的玩意儿。”沐宁轻轻地扇了两小蒲扇,维持小火不灭。
“明日再煮不行吗?姑娘累了好些天了,也该歇歇了。”元氏脸上挂满了担忧。
沐宁看着她,眼中却有一丝恍惚,复又摇了摇头:“婆婆有所不知,这曼珠沙华离土后,存不过六个时辰,我得趁早将它们炼成丹药。”
元氏纳闷:“那红花不是被老爷子拿来下药了吗?”
“我的这些,跟他的那些,炼的不是一种药。”沐宁解释道。
元氏了然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问些什么,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夜深了,婆婆您早点休息吧。”沐宁劝道。
元氏笑着摇了摇头:“我陪姑娘。”
沐宁浅笑,点了点头,却无言语。
夜里,只有纹柴慢烧的声响,加上壶中不断沸腾的声音。元氏时不时地给沐宁递个钳子,或是手帕之类的东西,眼睛却长在了她身上,一动不动。
良久,沐宁注意到了这灼灼的目光:“婆婆……婆婆?”
元氏红着脸,收了神:“哦,老婆子失礼了。”
沐宁坐直了身。
“姑娘同老婆子这么些年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元氏解释道。
“打我到这儿来,这话确实没少听。”沐宁摇头笑道。
“姑娘的身上,有种我们狐族女子中,少见的锐气。”元氏道。
“想是家里长辈,素来惯着我这不成器的罢,倒让婆婆见笑了。”沐宁道。
元氏摇头:“被长辈惯大的公孙小姐们,老婆子不是没见过,却不似姑娘这样。”
“我倒好奇了。”沐宁转了下眼睛:“我在您眼中,是什么样的呢?”
元氏柔柔地看着她,眼中却带了一丝敬畏:“姑娘活成了天下所有女子想活成的模样。”
沐宁觉得好笑:“只因我开了家医馆?”
“姑娘有所不知,”元氏的眼中的光,暗了下来:“狐族中,女子连出门的机会都别想有,更遑论达成什么理想。”
沐宁沉默,诚然,这便是狐族的规矩,也是整个神族的规矩。说到此处,她便有些敬佩师父了,神族中,只师父,允许族中有才能的女子,为官参政。
传闻此政一出,也曾在龙族掀起不小的波澜,之所以后来能顺利推行,是因为楚非的母亲。
东海业火烧了三天三夜,烧断了魔族人的野心,也烧灭了族中男尊女卑的念想。
“或许这也是君上青睐姑娘的原因。”元氏一脸暧昧地看着她。
沐宁一愣,苦笑一声:“婆婆,我与他,早晚都会有永别的一天。”
元氏深深的望着她,复又笑道:“这便是姑娘这性子不好的地方。”
“哦?”
“姑娘的顾虑太多,活得太累。”元氏道。
沐宁微微低头,望着杯中的热酒:“要么活得累,要么活不成,我们这样的人,活该如此。”
元氏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字彦痴痴地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她便住了嘴。
沐宁寻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张万念俱灰的脸。
“原以为你只伤心一会儿便好了,却不想,要这么久。”沐宁道。
字彦冷哼了一声:“一会儿便好了?你说的可真轻巧啊!你终是不能体会到我的感受。”
沐宁也哼了一声:“我两个月大的时候,我的父亲,便要我的亲哥哥来杀我,你说我不懂,那便不懂吧。”
字彦抬眼瞥了她一眼,眼中带了几分惊讶。
“只是你,”沐宁直直地盯着他,不容他有丝毫闪躲:“我早就提醒过你,兄弟阋墙之祸,已现端倪,要你早做准备,你听了吗?”
字彦合眼,道:“你救她,想是要拉拢我大哥吧?”
沐宁冷笑一声,尽饮了杯中热酒:“我捡到这小娃娃的时候,还不晓得她是谁。
字彦用用疑惑的眼打量着她。
“我好歹是个郎中,不会真的狠心到,拿重病的小娃娃来算计人心。”沐宁一字一句地道。
忽地,外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
沐宁望了一眼大门,冷言道:“我还有事,你且自便吧。”
言罢,化作一道玄光,出了门去。
门外,一身着白色曳撒,身高八尺的大汉焦急地在门外踱着步。沐宁认得出,这是明哲身边副将陶邕。
“陶将军?”沐宁连忙化出帏帽戴上:“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陶邕闻声转身,匆匆迎了上来:“望姑娘同我去南境一趟!”
沐宁颦了颦眉,心下一寒:“君上怎么了?”
陶邕压低了声音:“君上中了贼人的毒,服了姑娘给的药丸,命是保住了,人却一直醒不过来。”
沐宁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陶将军且稍等,我去去便来。”
回到院中,却只见元氏一人。沐宁匆匆拿出了纸笔,飞快地写着什么,复又从正堂取出了常用的药箱。
元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姑娘这是要出门?”
“是,烦请婆婆于辰时熄了那熬着的药膏,将它挖出,放入瓶中封存。”沐宁指了指烹了一夜的药壶,有道:“这封信,若那个人不走,请婆婆交给他,若他要走,便算了。”
元氏接过那张纸,确实一眼都没看,便折了起来:“姑娘放心。”
沐宁遂同陶邕出了城,陶邕牵了两头麒麟坐骑,两人顿时化成两道玄光,向南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