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真的飘起了雪花,却是不大,梅姨一早就被吕掌柜请去了彩云庄,林蝶衣信步走进后花园,登上了假山,仍旧站在那最高处,抬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点点清冷。 “怎么又上去了?”瑹瑀瑄在房内找不到人,四处寻她。 “这里的风景更好。” “小心些,下过雪会很滑。” “怕什么。”林蝶衣干脆纵身跳下假山。 “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安生。”瑹瑀瑄假意责怪,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裘皮斗篷。 林蝶衣摸着银灰色的柔软短绒:“不是黑色的吗?” “那件已经放你房里了,你这一身女装,若是配上黑色披风,只怕会有些诡异。” 林蝶衣心内感慨,果真是出身富贵,这样的衣着讲究,自己恐怕永远也学不会,比了比他身上的纯白披风:“我还是喜欢这件银灰的。” 瑹瑀瑄笑着与她往外走,大概是因为下了雪,街上的人很少,偶尔经过的人也都是行色匆匆,只有他们依旧悠闲。 彩云庄门口停了几顶轿子,率先从轿中走出一人。 “表哥……”林蝶衣欢快的跑上前。 “表妹,若知道你还在京城,我们便早些过来了。”关月山见到表妹也是高兴,轻轻点头与玉公子打了招呼。 “表嫂……” 于婉儿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表小姐还是叫我婉儿吧。” “表哥,外祖父、舅父、舅母、月莲和月荷都好吗?” “都好都好,就是想你。你应是不知道呢,月莲在我们临动身时顺利产下一名男婴。” “这可是大喜事,等我有空了会回去多住些日子。不是说于大人进京述职吗?怎么不见人?” “岳父、岳母进宫谢恩去了,我们正是在这里等他们。” 其他人也都下了轿,是齐家和杜家的老爷公子,林蝶衣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一一见礼,齐无柳见了她如见了煞星般,草草问了安就躲到了一边,杜晓晓的眼睛还是在瑹瑀瑄身上转。 “表哥,杜晓晓怎么也跟来了?”林蝶衣向关月山悄悄问道。 “好像是有意在京城内给她寻一门亲事。” “我要把她留在京城,你可要帮我。” 两人嘀咕了几句,怕引人注意也没敢多说:“你们来了几日了,打算住多久?” “前天才到,应该要待一段时间,具体时间没定,要看生意的情况。” “你和表嫂搬去与我同住吧,正好那宅子昨天才打扫干净的。” “你竟在京城置了产业?”关月山知道表妹自己有钱,可没想到她竟出手这么大方。 “捡了个大便宜,你是不知道,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原来的宋府。” “宋府?宋大人出什么事了?” “他早就不是宋大人了,而且他因为失手杀了林月影,自尽了。” “表妹,是不是你……”关月山是知道她有这个本事的。 “这件事保证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我确实已经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忘了告诉你,林府的地契也在我手里。” “随你高兴就好,不过有玉公子陪着,你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林蝶衣表面上应着,暗地里却看着瑹瑀瑄偷笑,表哥真是小瞧他了,若不是有他,宋林两家也不至于这么惨。 铜锣开道之声传来,三顶官轿先后落下,第一顶官轿上里出来的竟然是瑹瑀瑄的父亲,第二顶和第三顶分别是于大人和于夫人。瑹瑀瑄和林蝶衣非常默契的在看见王爷的时候将头转向别处。 “林小姐……” “这位是……”林蝶衣装起了糊涂。 小王爷一阵憋气,昨天才见过,今天就不认识了,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竟然在细致的研究饭庄门口挂的对联上的笔法。 于大人介绍说:“这位是珞珈国的小王爷。” “见过小王爷。”这一把年纪了还被叫做小王爷,林蝶衣强忍着笑,端庄的与他见礼,恭敬的态度不仅让王爷怀疑起自己可能真的认错了人。 “我以为表哥是来这里谈生意的,原来是约了王爷这样的贵客。” “也是谈买卖,如果能把生意做到番邦,岂不是大好事。” “表哥……”林蝶衣灵机一动,兴奋的对关月山说,“你想不想经营赌场妓院,如果有了你的注资,梅姨就能把附近所有的地都买下来。”仿佛看见无数的银子从天上掉下来。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关月山有些尴尬的说:“表妹,赌场和妓院虽说是一本万利,但若真做了这样的买卖,祖父定会家法伺候。他即便是再心疼你,也不会手软的。” 林蝶衣眼见希望破灭,连忙挥着手说:“妓院是梅姨,赌场是玉公子的,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若与你没有关系,你怎么这么积极?”关月山岂是好糊弄的。 “真与我没关系,只是朋友帮忙,而且玉公子也是老熟人了,他的事总要帮忙嘛。”林蝶衣扯过瑹瑀瑄给自己开脱。 不过这到让齐家和杜家对瑹瑀瑄有了更多的了解,却也增加了更深的疑惑,他竟有自己的赌场,即有如此赚钱的买卖,为何天天跟在关家表小姐的身后? 这些人准备往里走,有一拨人正好从里面出来,见到瑹瑀瑄无不拱手行礼,并招呼了一声玉夫人。 “谁是玉夫人?”林蝶衣找了半天,身边除了于夫人和婉儿,没有别的女眷了。 瑹瑀瑄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头上弹了一下:“挡箭牌用不着的时候就丢到一边了。” 林蝶衣吃疼的捂着头,不满的嘟囔着:“这么用力干嘛,只有在赌场才用过这个身份嘛,谁知道会在这里碰到他们,我一时没想起来而已。”赌气不理他,“表哥,你和表嫂得空了就来找我,我介绍梅姨给你们认识,顺便帮你们搬家。” 小王爷在一旁厉声问道:“老三,你已经娶了她?” “还没有……”瑹瑀瑄敷衍的应了一声,挽着林蝶衣进了梅姨的雅间。 杜齐两家皆被惊呆,他竟是小王爷的儿子?看着关月山一脸的平淡,以为他早已知晓。关家这些年的声望已不如从前,以为会就此没落,故而都起了轻视之心,没想到表小姐竟然与外邦王爷之子交好,心中纷纷开始盘算如何能更好的拉近跟关家的关系。 用过午饭,林蝶衣拉着梅姨商议怎么才能把杜晓晓找个人嫁了,又不会引起杜家怀疑,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瑹瑀瑄只是坐在旁边喝茶,由得她胡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关月山带着夫人求见梅姨,林蝶衣给双方引见了。 落座之后,关月山说:“问过吕掌柜才知道,原来梅姨才是彩云庄的东家。在下初来京城,与齐、杜两家商量着,想办个茶会,认识一下京城内的各家老板,觉得这里地方够大,环境也好,而且是京城有名的地方。不知道梅姨可否行个方便,价钱方面好商量。” “我也要参加。”林蝶衣第一个响应。 “你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关月山笑问。 “表哥要请的自然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杜晓晓嫁入这样的人家,杜老爷应该不会反对吧?” “表小姐怎么对杜小姐如此关心?”于婉儿并不清楚杜晓晓死缠着瑹瑀瑄的事。 “表妹不是关心杜小姐,而是关心玉公子。”关月山打趣的说道。 于婉儿一下子就明白了,掩唇轻笑。 “关公子,这个地方可以免费让你用,但我有个条件。”梅姨深思后说道。 “梅姨请直言。” “这个茶会,除了天下赌场和彩云庄的人必须参加以外,我还会带一些人入席,茶会上的迎来送往,必须要用我的人。我会列一份值得邀请的商家的名单,请公子参考。” “梅姨如此周到,在下感激不尽。” “不知关公子希望在哪天开这个茶会?” “十日后或者下月十二都是好日子,只看梅姨方便。” “那就下月吧,我的人要晚些才能过来。” 又闲聊了几句,约定了明日看房子搬家,关月山便告辞了。 没清静一会儿,小王爷竟然来了。 梅姨昨日站得虽远,但也看清了王爷的嘴脸,对此人并无好感。可这是自己的屋子,躲开就失了礼数,只能硬着头皮迎接。 王爷自然也不是冲着梅姨来的,傲然的看了她一眼,就算打过招呼,直接对着林蝶衣说:“你过来。” 林蝶衣虚行一礼全了礼数便坐下喝茶,完全没理他的话。 “我让你过来。”王爷加重了语气。 “父亲这是在叫谁?” “看你找的什么女人,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父亲连名字都不提一句,屋里坐了这些个人,怎会知道你叫的是哪个?” 王爷见儿子不给自己留面子,当下火大:“别以为你长大了就翅膀硬了,若没有本王爷的支持,看你如何去争这王位。” “原来你仍是要靠着你父亲呀,我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林蝶衣瞥了瑹瑀瑄一眼,含笑的望着王爷说,“小王爷,您这个儿子如此不争气,不如就废了他吧,找个撑得起场面的去当皇上。” 这话前边听着还挺顺耳,可最后怎么越听越不是滋味。王爷自是明白,若是别的儿子能撑得起来,自己也无需千里迢迢跑到中土来寻这个最不受教的儿子。 “好大的胆子,与本王爷说话竟敢夹枪带棒,来人,掌她的嘴。” 瑹瑀瑄紫眸一横,下人没有一个敢上前:“父亲若是有气,就冲我来吧。” “怎么?还没过门就护着她了?真是废物。”小王爷本来就是装装样子,没过门的女子再放肆也轮不到他来教训。可他就是看不惯儿子的这副样子,不管什么权利地位,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不是没往他身边安插过女人,却是被他全部退回,眼前这个女子虽是长相不俗,却也称不上倾国倾城,家世也不优越,听说幼年还曾自行离家。虽然珞珈国不太讲妇德闺誉,但这样的女子一不能静心伺候男人,二恐怕也不能生出如儿子一般的银发紫眸,留在身边实在没什么价值。可看着与她的亲昵程度,儿子竟是动了真心,而且一想起也是因为她的原因,儿子才终于同意去争夺帝位,这当老子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我苦劝你这么多年,你都不动心,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子的三言两语就把你说服了。 “你父亲都说你是废物了,我看你费再大的力气也当不了皇帝,不如算了吧。咱们邀上韩野和我师兄,也去游山玩水如何?” “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启程吧,只需带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有足够的银两就行。” “你敢……”小王爷见他俩竟然都站了起来,有立马就走的意思,即时出言喝止,看到那女子一脸的戏谑,才知道自己是被耍了,“你居然和外人一起蒙骗起你父亲来了……” “撇开夺帝的事情不谈,父亲何时把我当成过亲生儿子看待?”瑹瑀瑄敛起笑容,站在他父亲面前,毫不避讳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小王爷一脸不解,这个儿子一出生就预示着他有称帝的可能,除了这件事,别的还有什么可谈的?他最喜欢大儿子的母亲,而二儿子却是最会讨他的欢心,四儿子最是乖巧听话,只有这个老三,他是最不喜欢,却又是他唯一的希望。 “王爷,你可知道中土有一句话,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林蝶衣上前一步,站在这两人的中间问道,见他摇头,“夫不通礼仪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他在你心里除了能确保你的荣华富贵,便再无别的用处,他只是你手中一枚棋子,你对他没有为父之情,他对你自然也无须有为子之义。不过你可莫要忘了,小小的卒子从来都是没有退路可言,只能背水一战,若是过了河,便是有了半车的威力,那时的你,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林蝶衣看着王爷仍是半点悔悟都没有,叫来了伙计:“恕不远送。”拉着瑹瑀瑄的袖子大步走出房间。 “你在笑什么?”回了云追月已经老半天了,林蝶衣斜靠在软榻上看书,一侧脸便能看到他望着自己痴笑。 瑹瑀瑄也挤进了软榻,把她揽进怀里:“谢谢你。” 她是第一个为了自己痛斥父亲的人,就连母亲也没有这样维护过他。从小看多了算计和利用,自己在别人的眼里从来都只是争权夺利的工具,她是唯一真心对他不求回报的人,这颗孤独飘零的心,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