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陆林风突然来约沈宜吃饭,沈宜已经预约了晚上去健身房,索性就问陆林风要不要一起去,他也就答应下来了。到了健身房里,两个人先去做了体脂测试,测试的结果是沈宜的情况非常好,而陆林风的内脂含量已经明显偏高,他平时工作压力过大,动不动加班,而下班后又忍不住吃夜宵睡大觉,经常这样,任凭他铁打的身体也实在是吃不消了。 体脂测好之后,肖教练又带他们去做了很多项测试并一一做了记录,包括常规的座位体前驱、俯卧撑之类的,大约沈宜在旁边看的缘故,陆林风格外的拼命,当然沈宜也不敢太落下了,她比平时卖力了许多,等到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第二天下班后沈宜打电话给陆林风时,陆林风的声音很不对劲,不管她问什么,他就是不肯说。无奈之下,沈宜跑到了他宿舍大门口,她知道在哪个小区,但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打电话他不接,她就给他发了微信留言告诉他自己在大门口,然后在门口不肯走。 直到夜晚的风渐渐加紧了,寒意一点点袭来,她才发觉自己来外套都没有带,但是陆林风迟迟没有下来。 “是你吗?小沈老师。”优雅的声音传来。 沈宜回过头的时候,她再一次和盛晴相遇,而盛南鹊,永远在她的身边陪着。 “唔,你们买东西吗?” “我要出来的,正要回去了,刚好多买了饮料,他不要喝,就请你帮忙吧。”盛晴把一杯热饮递给她,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谢谢你。”在女神的面前,沈宜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么晚了,等人吗?”盛南鹊问她的时候,眼神也是满满的温和。 “是啊。快来了应该。”没有等沈宜说完,盛南鹊脱下他的外套给她,沈宜不断地摆手拒绝着。 “他外套丑,你穿我的。”女神把风衣递过来的时候,沈宜觉得受宠若惊。仿佛聪明的盛晴看出了沈宜在等的是个男孩子,所以,她死命拒绝着男生递来的外套。而盛晴的这件外套,却叫她难以拒绝。 在她接过盛晴的衣服时,盛南鹊马上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了盛晴肩上。两个人走后,沈宜看了看手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他难道不愿意出来了吗?她收了收,搓了搓手,又抬头往里面看看,没有人出来。 她冷了,还有点饿了,打开手里的热饮喝得太急,被自己呛到了,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还好吧?”他拍着她的背很温柔地问她。 “你怎么才来?你想冻死我吗?”她很不争气地掉下了眼泪。 “对不起,我刚刚在洗澡洗衣服,没看到手机。”他低下头,满脸的愧疚。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 “是我工作上……我今天的一笔跨国汇款做错了。” “会怎样?”她急得心都提起来了。 “后来重新汇了一次,不是特别严重,但我们网点的所有人都要因此被扣奖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好抱住他。在小区门口,在人来人往的小区门口,她抱住了他,什么也没有说。她很后悔昨天带他去健身房,她很后悔昨天带他玩得这么晚,她很后悔很后悔,但她此刻,只能抱住他。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刚刚摔跤受伤的小孩。 他不怕自己被扣奖金,但是因为一个人的过失,整个网点的人都要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影响,他的难受,没有办法言语。先前并不是没有人犯过这样的事情,但他能原谅前辈的失误带来的后果,却为自己的疏忽久久不能安宁。 那天沈宜带着他在海边走了好久好久,最后他们一起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她把头微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偏过头,靠在她的头上,谁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前浪和后浪不断地来回纠缠,共赴沙滩。 伴随着他一阵子的郁闷,她没有拒绝和他去参加婚宴。和她往常参加的婚宴并不一样,他跟在他同事的车后面,开了弯弯曲曲很长的路,终于到了。到了之后就是她所害怕的尴尬场面了,同事们要一一介绍。他的行长很热情地凑过来询问,包括她的名字,她的单位。 新娘是他的师傅,只年长他两岁,穿着中国式的礼服,格外端庄优雅,她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即将为了爱情奔去远方,新郎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个人相恋三年,工作异地,一直在谁为谁更换工作的事情争执,直到女方怀孕了,男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她为他辞职,他在家乡为她另觅工作,这次是新娘家的婚宴,房子才刚刚建好,三层的大房子,大大的玻璃房,傍晚未下山的阳光照进来,里面全是温暖和明亮,旁边是条小河,五水共治后的河流,虽然没有人敢用河水淘米洗衣,但至少表面没有那么多垃圾,也不再发黑发臭了。看起来这房子又是傍水,又是玻璃阳光房,显得很是舒坦。 可即使这样,她精心设计的,为她建造的房子,她也基本没什么机会住了,为了这场感情离开家乡,不知道多年后她会不会后悔呢! 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参观着,她始终不知道该站在何处才好,此刻,他大约觉得不好意思,也没有来牵着她的手。一直晃悠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坐下来吃饭了。 他们一大帮人往角落里挤,避开了领导所在的那桌。她也怯怯地坐下了,毕竟是一大桌的陌生人,她显得很不适应,但尽量地避免着尴尬。都是一起的同事,大家也不提要喝酒的事情。 饮料三巡后,人都半饱了,已经开始闲谈再坐会儿也该准备撤离了。 这个时候新郎半醉着端着红酒杯走来,二话不说便拖走了隔壁桌一位年轻的小伙子杨成,由不得杨成拒绝,就被拖去了领导那桌,剩下陆林风这桌的同事低下头笑。 只过了一会儿杨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通红了,这一桌的领导在那,这酒是不容易喝的,等他回来的时候,新郎又跟在后面过来了,他在杨成那边好说歹说了几句,又把人给带走了。 杨成一走开,大家舒了一口气,可新郎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他认得陆林风,他们都是银行里的人,说起来大家都在金融系统,又是自己老婆的徒儿,自然是认得的。他要带陆林风过去,陆林风借口今天带了沈宜过来,要陪沈宜,不能留下她一个人,新郎也不再多说了。 又吃了一会,喝了一阵,大家也有些倦意,想着回去了。新郎新娘再次来敬酒,新郎醉意比原先更浓了,这次说什么都要把陆林风带过去,沈宜想留住他,结果被对方看到了她瞪人的表情,硬是要她也一道过去,理由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坐在这一桌上”。 她没有办法在别人的婚宴上翻脸,只能看着他去,并且还要自己一起跟过去。 过去之后便是不能由着你了,叫你坐下来你就得坐下来,让你喝酒你也不能拒绝了。明明是陆林风开车带她来的,这他要是喝酒了,真是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她很不擅长开小路,从家里到单位都是宽阔的大道,碰上狭窄的路就怕自己会掉下去。 按照墨菲定理,果然,他根本抵挡不了,也许因为她的存在,他的同事们更加要他多喝几杯,所有领导他都一一敬了一遍,从总行的行长、副行长,到自己网点的主管,一圈下来,他已经喝了一瓶多。 他没有什么喝酒的经验,喝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喝多了,红酒的度数本来就是不高的,但是后劲足。她在旁边很担心,又不能劝他不喝,只能看着他一杯一杯喝下肚子。 等他坐下来渐渐红了脸庞,新郎官还不忘过来给他们两人起起哄,无非是说说什么时候能喝上他的喜酒。杨成也已经喝多了,他坐在旁边,休息着。新郎又劝着杨成跟新娘喝了一杯,他是新娘的大徒弟。等他这杯喝下去了,陆林风又跑不掉了。 沈宜有试图劝阻的,她几乎是可怜巴巴地说:“师爹,他不行了,你多喝点吧。算了吧。” 可新郎就是来劲,好像就因为沈宜那一眼杠上了一样:“你怎么能说他不行呢?真要不行,你替她喝了,喝了一块儿睡我们家楼上。” 他是个快当爸爸的人,这话说起来是不羞的,可沈宜一听,就脸红了,连一句话都接不上了。 杨成看着陆林风又喝了一杯,沈宜也看着。沈宜看陆林风的时候,总觉得杨成的眼神会落到自己这里,她觉得不舒服,只是小心地避开了。仿佛陆林风喝下去的时候,有人再偷笑,有人在偷偷哭。 等大家都喝多后,话题就变得轻松了,那些行长副行长们也已经彻底释放了。 “小陆,你小子,可以啊!”那个肚子快到撑破衬衫的副行长赵飞吐了口烟,继续说道,“看你这么实心眼,这么认真,骗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说完又呵呵地笑了会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人也都喝多了,沈宜也就不拦着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说:“既然赵行都这么说了,林风你替我敬赵行,我要开车,酒你来喝。” 那赵行长用略带欣赏的眼神看了看沈宜。“林风干杯,您随意。”没等沈宜说完,赵飞一口闷下又一杯红酒,陆林风自然也是又灌了一大杯进去。 总行长是个刚从外县调回来半年的秃头,看起来快五十岁了,身体没有那么臃肿,但也有无法隐藏的大肚腩,一看就是常年应酬加不运动所致的。衬衫拴进裤子后整个肚子鼓出来的那类人,沈宜一直觉得是最好笑的。 一时之间,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将来的陆林风,也会是这样的吧。一个大肚腩,她被自己气笑了。回过思绪时,就坐在她身边的总行长葛天舒也跟她聊了起来。 “之前我们行举办了一个演讲,小陆讲得很真诚,我印象很深的。”他说得时候,右手打了个手势,像真的要演讲一般。 “能让葛行长您记得,那我必须敬敬您。”她端起杯子就往这里碰杯,“只是我饮料,我干,您一定随意。” 对方确实随意了,喝了半杯,吹上了牛:“我跟你说,我们江宁银行的小伙子啊,都是高高帅帅的,你去看看,都是一米八以上的。模子可好着呢!” 没等他说完,边上的赵飞也接上了:“是的是的,我也奇了怪了,这高高帅帅的小伙子净喜欢往咱们江宁跑,你去看看别的行,可不能比。” 说到这里,陆林风他们网点的刘丽雅行长也不忘跟一句:“这得问问你们呀!当时年轻的时候不就给他们带头了嘛!” 这话一出,赵飞和葛天舒两个都哈哈得笑了起来! “对对!我当年也是高高帅帅的小伙子!”赵飞忘记了自己的样子,更加精神起来。 “我老婆可不就看上了我样子好!”葛天舒也得意了。 沈宜陪着笑,真的不敢想象,两个加起来接近一百岁的人,还能被这样一句马屁拍得服服帖帖。领导,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一轮轮的玩笑和酒水下去,大家都已经醉醺醺的了。陆林风靠在椅背上,他拉着沈宜的手,她感受着他手心发热的温度。 他叫她给他倒杯茶。此刻宾客几乎都散了,就剩下一些帮忙的人和至亲。她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茶叶。泡了极浓的一杯茶过去,碰上转身起来的杨成,沈宜烫在了手上没有吱声。杨成看到了,连连道歉问她要不要紧。 “真的没关系,你不要说了。没事。”她不想声张,叫他不要再多说,只是把茶放在陆林风面前后去洗手间冷水好好冲了一会儿。 等她回来,他急着喝茶,拿着烫茶就想往嘴边送,她连忙抢过来帮他吹吹凉。等到不那么烫了,她递给他,他喝掉大半杯后往桌上放茶杯时,在离桌子还有好几厘米时就放下了杯子,水倒了,她连忙拿纸巾收拾才没有弄到身上。这时杨成回来,也帮忙收拾了一下,又重新给他倒了杯茶。 好在此刻大家都喝多了,也没人来注意他们了。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等领导一一起身后,她拿起包包要扶他出去了。这时他跌跌撞撞着要去洗手间,等大家都走后他还是不出来,她开始着急地敲门。 门打开的瞬间,她差点吐出来,整个洗手间里一股吐过的味道,边上还有他吐开来的东西。她没来得及顾这些。急着看看他怎么样,他还在不断地漱口,看得出来他非常非常难受。她简单把地上弄弄干净,就一直替他拍背顺气。 等到他终于漱口好了的时候,同事已经全都走了,她扶着他的路上,他一直在说“对不起”,大约他也完全没有料到,带她来参加同事的婚礼,最后是这样的吧。 她说:“没事,没事的。”虽然她心里有一点生气,但此刻,担心已经彻底压倒了生气。 开他的车,乡间的路,她很不习惯。他认真地保持着头脑,陪她说话,帮她看路。 “这个路口是这样吗?”她第三次问。 “应该对的,你开吧。”答案也和之前一样。 但这次不一样,前面没路了,她之前再进去都是人家了。她打了好几遍倒退和前进,终于成功掉头了。 回到路口选择另一条路,终于渐渐到达了大路上。 她长舒了一口气:“我认得路了,你放心睡会吧。” 再说话的时候他确实不再应答,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