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回床上盖好被子,李岩那边也铺好了被子,他主动走过来把灯关了,他再摸索着在黑暗中穿行,回到了沙发上。
小小的掀动被子的细碎声响过后,李岩再无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可我却在这彻夜的安静里失眠。
怕翻来覆去辗转扯动被子会惹得年恩受凉,我固守在原来的位置里一动不动,我一直睁着眼睛与黑夜对峙着,直到凌晨四点的城市渐渐起了淡淡喧嚣,我才被一顿浓郁的睡意袭击得落花流水,我瞌上眼睛就在梦境里交织。
在梦里,我重回了那一年与李岩相拥看日出的梅沙尖,他伸出长长的臂弯环住我的腰,他贴过来的脸颊上滚烫的热意让我觉得再是寒冬冷冽也终会过去,而万丈倾泻的阳光赤裸裸的撞入我的眼,我来不及合上就被这些炫目光彩渲染出幸福的光晕感来,可我还没彻彻底底在梦里成全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我就感觉到年恩翻了个身,他盖着的被子也纷纷从身上滑落,我猛的惊醒睁开眼睛。
然而,我在睡意惺忪里还没来得及驱散眼睛的发涩发苦,李岩的脸却是分外突兀撞入眼帘来,不过是短短几秒的四目相对里,因为我与他的脸贴得极近的缘故,我们都极尽局促。
又是僵持片刻,李岩率先把脸挪开,他恢复成泰然自若的模样,他仍然环腰过来倾覆在我身体上风,他与我隔着不过是十几厘米的距离,他抖了抖被子给年恩盖上,他轻描淡写的说:“年恩踹被子了,我给他盖上。”
四周,还有夜色沉沉。
孤独感覆盖了我。
情绪浅浮更迭的嗯了一声,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年恩,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不想李岩绕到另外一边从床沿而上,他自然而然的钻进被子里,他比我更热情洋溢般伸出手来彻底环住年恩,他说:“很快天亮了,我过来睡,免得睡过头了。”
为了不压着年恩吧,他还数次调整了一下他胳膊所处的方位,慢慢的他的手臂与我搭上去的手几欲交织在一起。
当然,最后是没有。
不过只隔着一两厘米的小距离,李岩身上传导出来的热意仿佛也能跑到我的身体里,我仿若寻得了一个火烧正旺的火炉般。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我最后没把手移开。
然后,一直到天亮,等年恩醒来,我再也没有睡着。
早餐是李岩去买的,他出去时年恩说什么也要和他黏一起,他就让年恩牵着小面包,他牵着年恩,他们这么两父子外加一条狗子走入冬日冷冷清清的阳光里,他们的影子被拖拽得很长很长,我贴在门边上一路目送,我的内心莫名其妙涌起许许多多的怅然若失。
李岩买回来的早餐里,有我特别喜欢吃的鲜虾吞吐,也有年恩喜欢特别吃的玉米马蹄饺子,那滚烫滚烫的豆腐花也在这个似乎异常温馨的清晨里散发着甜蜜滋味,油条的香气不断往我鼻子里面扑腾,再有年恩缠绕在我膝下那副开心与满足,他一会儿喊爸爸快吃,一会儿喊妈妈快吃,他不管是喊我与李岩中的谁,他只要一开口就会徒增我的心酸。
我多么希望这样让年恩心满意足的生活,就是他所能拥有的生活常态啊。
可惜我,无法成为能为他捆绑得住完整幸福的港湾,我也不知道李岩的航向,到底要驶向何方。
吃过早餐,李岩特别民主的问及年恩是先想做蛋糕呢,还是去爬梧桐山,或是去游乐场。
年恩选的,是去梧桐山。
二话没说,李岩立马跑去放置户外装备的那个房间,他不一阵就将要带的东西收拾得利落出来。
一手牵着我,另外一只手扒拉着李岩,年恩高兴得很,他这一路爬山愣是没需要我们抱过,他完全是靠着他一双腿,给上山下山爬了下来。
不过也真的是累坏了,回到家里吃完饭,他还没到九点就揉眼睛,说要去睡觉。
当然,这小兔崽子是摸到了我的卧室里,他躺上面都哈欠连天了,他还得强撑着提醒我和李岩一个都不能少,就得陪他睡。
与李岩语调一致的应允着,我等年恩睡着了,我正要拿衣服去洗澡来着,李岩冷不丁说:“晚饭没吃好,有点饿了,我想出去买点烧烤和啤酒来吃,你吃不吃?”
算了吧,我再恨他不给我拥抱他亲吻他的机会,他究竟是孩子他爸,我没必要与他一直走到水火不容的程度。
没有必要了。
想了想,我说:“可以,吧,你等等我给你拿两百块…”
嘴角扬起来,李岩意味不明笑容浅而冷冽,他淡淡道:“不需要。”
怕是吵醒年恩吧,李岩已经习惯了孩子睡着之后他就仿若是做贼般的存在,他下楼的脚步特别特别轻,可击打在我心弦上,还是如有擂鼓。
将先行洗澡的计划暂时搁置,我下楼去给小面包添了点饮用水,我再给被呼啸寒风吹得干裂的土壤浇水,在灯光摇曳下我忽然发现我前几天撒下的种子开始长出星星点点的嫩绿,我在黑夜里与这些顽强的生命力对视着,我又轻而易举的想起许多年的某一天,那时候我和李岩还不太熟,我让他在自家院子里摘点瓜菜给我弄饭,他把我一整个院子的黄瓜西红柿全然糟蹋了个遍。
那一天,他被我吐槽时,笑容要比星光璀璨。
然而已经走远的日子,哪怕它再在记忆里历久弥新,它永远也不能倒放。
我又为此撒下热泪。
当然,我不明白我的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矫情,是为远去的时光叹息,还是为这面目全非的生活挽尊。
随便吧随便吧,难得糊涂了。
浇完水出来,我刚好遇到李岩拎着一堆烧烤打包盒和一大袋啤酒回来,他往茶几上一放,他对我挥了挥手:“过来吃。”
我应声坐下,李岩已经拧开一罐酒给我递过来:“这个是不太冰的,你要喝喝这个。”
就像没有任何要求的猪那般,我默默接受李岩的投喂,我接过来就猛的灌了一大口,我说:“谢谢。”
没立马搭我话茬,李岩又扒拉开打包盒,他把所有东西一并摊开,他最后抖了抖餐盒角落里的广东凉茶,说:“吃完了,再喝点凉茶。”
我没作声,只管一连气的干掉了那一瓶啤酒,并且掂起手来又拿了一罐,拽开即凑到唇边。
作欲言又止状,李岩大概这一刻嘴里脱出来的话与他初衷不一致,他客套的意味很浓:“接下来,就辛苦你带着孩子了。”
听听,这样的话题,多让人耳朵生茧子多让人感觉到淡而无味多让人生无可恋。
我还不如多喝酒多撸串保住我这小命一条。
漠然,我一连抓过几串牛肉往嘴里塞,那微微辣落在我的嘴巴里再呛入我的气管,我无可避免的咳起来,我越咳越厉害,我最后需要连连抽过来几张纸巾捂住眼睛,才不至于再把眼泪咳出来。
给我拿了一瓶矿泉水,李岩打开了再递给我,他说的是:“陈十,对不起。”
他的语气浅而弱,就像凛冬里被风吹雨打得撑不住的落叶飘落,这每一个字滚在我耳边都是一个王炸,炸得我内心疮痍满满。
“没关系。你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去。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能抚平那些坑坑洼洼。”
嘴巴再是厉害得不想落于下风,可我还是不忍看李岩这低眉顺眼低声下气的模样,我梗了梗嗓子:“我原谅你了。”
“我确实很对不起你。岁的我年少无知,注意到了岁的你。岁的我意气风发自以为是,惊扰了岁的你。同一年的我,被猪油糊住心眼,伤害过岁的你。后来岁的我再遇到岁的你,我自以为我仍然是那一个岁可以凭着一腔热情成为你避风港的自己。可是对不起了陈十,我做不到。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总以为我站得足够高,我可以掌控住一切,包括我的往后余生。可是人是很渺小的,不管是多么事业有成的人还是需要挣扎着在生活泥潭里面打滚的人,都会有各自苦恼各自的失控,我也一样。我掌控不了自己的心。”
突如其来的一顿矫情剖析之后,李岩压了压嗓:“若有来生,当我再遇到你,如我还是如这一辈子般关注到最初的你,我会好好按捺自己,我不会再把你的人生搞得乌烟瘴气。”
“不要再说抱歉。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
实话说吧,我被李岩这么忽然文艺架上高处又落下,这种宛如过山车般的高低起伏感使我更是黯然,我只想赶紧终结这引起我不适的氛围,我敛了敛声:“以后你我,为了孩子也好,尊重我们曾经纠缠过的十余年时光也好,我们放下所有剑拔弩张,就像半个朋友般相处好了,不见面不要联络,因为孩子碰到一起,那就和平何处,像半个朋友那般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即可。”
眉头凝聚成团,李岩扬起脸来与我对视一阵,他语速慢慢:“明天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