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主将,我方援军已与徐昌接头,但大漠边境又发兵五万,徐昌粮草短缺难以支撑!”南陵派出援军数日之后,一位斥候又是一身狼狈地跑回来,向尚风华禀报战况。 尚风华磨了磨牙,恨恨地大力一拍,厉声下令:“柴荣丰!” “末将在!”他立即绷直了身板大声回应。 “你即刻带人往东筹备粮草!齐化点兵一万,务必守住南陵与徐昌之间的联络!其余人留守南陵城!” “末将领命!”齐化与柴荣丰应诺,即刻行动。 尚风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毫无存在感的青鸟,沉声道:“去取我披挂来。” 青鸟一愣,接触到尚风华不容置疑的目光,随即小跑着出去了。 “主将。”严公卿有些忧虑,“现如今……”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下去。 尚风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下,郑重地道:“严先生、焦将军、唐将军。”三人拱手,“国难当头,恐有宵小趁危而入,南陵城,就靠你们三位了。” 她进到屋中,就见顾白等在那里,一旁摆着她的赤袍银甲。 “我……”她有些慌乱地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顾白却微微一笑,说:“我理解。”他取过架子上的盔甲,似乎是要亲手为她穿上,尚风华默默地走了过去,僵硬地站立着。 都说悔叫夫君封侯,他们倒反了过来。局势所迫,尚风华必须出头,顾白恨不能以身替之,可他在认识她前,她已经是一军之首。 他只能笑着送她走,默默祈祷她能平安归来。 临走前,尚风华去看了看孩子,小蔚然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小脸皱在一起,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尚风华怜爱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抱歉,我的孩子。 数日后,徐昌。许姜州立在城楼上,看着城外徐昌兵马与大漠人浴血厮杀,远处骤然奔袭出一支兵马,来势汹汹,将大漠人的兵阵冲得七零八落,其中一匹战马背上,血红色的身影格外醒目。 大漠人不堪攻势,开始鸣号撤退,许姜州也不下令追击,只叫人大开城门,好让那支兵马入城。 待尚风华翻身下马,许姜州已经迎了上来,郑重拱手道:“多谢郡主施以援手。” 她的红披风深一块浅一块的,银甲上溅得到处都有血迹,灰扑扑的脸,显然一路厮杀而来。尚风华将刀插回鞘里,简单地道:“补给,筹备了些,省着点用吧。” 许姜州点了点头:“先里头说话。” 徐昌的将领以及从南陵赶来的万户们都聚集到中军营中,围在一幅宽大的疆域图周围,许姜州伸手指点着说明情况:“以大漠军发兵的方向推断,先前他们大部分的兵力应该都藏在这座纳那山中,屠帅失踪前所去往的地方,也是这一处,应该是被困在这座山里了。纳那山范围极广,往西南行是仓末高原,北上是戈壁滩,纳那河居中分布,绕山而流,是银汉江的分支之一。而大漠的都城花溪,位于纳那河的源头一带。” 尚风华微微点头,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大漠军之所以能绕过徐昌的防线展开包围,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连我们都忽视了的防守薄弱点,打法也极为诡异,总是能找到我军的漏洞。”许姜州的脸上流露出几许愁色,“现下虽得南陵援助打破了包围圈,可主帅生死未卜,士气低迷,又有一支大漠军已打入大境腹地,接下来实在举步维艰。我想,应先把主帅救回来,但得穿过大漠军的驻地。” 尚风华盯着疆域图,沉思了半响,问道:“少星师可在对面军中?” 许姜州道:“他应当领军往京都打过去了。” “他不在就好办多了。” 尚风华微微点头,沉声道:“这样,你率军固守徐昌,我带人沿纳那河而上,去找屠将军。” 许姜州一愣,尚风华继续道:“我会想办法混过大漠军的驻守范围。” 她眼神坚定,不容置疑。许姜州微微想了想,点头赞同:“好。” 尚风华转头道:“齐化选几个人准备跟我走。杜刀、向怀觉、柴荣丰,你们三人留在此听从许副帅的命令,另外还要注意,南陵与徐昌的通道决不能断!” 四人拱手应诺,尚风华朝许姜州微微颔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不过两日,大漠军再一次向徐昌发动猛烈的攻势,尚风华与齐化带着另外七人,趁着战乱,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大漠军的队伍。 同样是混入敌军之中,大漠军营却与室韦军营不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各士兵都是成队成列地走动,遇到稍微陌生点的脸就会有人上前盘问具体身份职责以及口令,如此戒备,算得上是密不透风了。 要么是大漠军中历来如此,要么就是有人暗地中调查出了尚风华以往的详细战绩。好在尚风华一行的目的也不是要潜伏在大漠军中,只利用夜色的掩护,藏身于往来运粮的车队里,又在半途之中悄咪咪地离开,险之又险地进入到纳那山中。 几个人换了一身猎户的衣裳,也不走寻常路,专挑崎岖凶险的地方攀爬,偶尔隐藏在茂盛的树林之中,紧盯着从山路间行走的大漠士兵。 又一队士兵从不远处的山路上走来,一人蹲在尚风华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已经是我们遇到的第三队了,看样子都是出来巡山的。” “说明山中有他们的据点。”尚风华低声道,“就是不知道屠从英会不会在了。” 先后三队士兵,行走的方向都不一样,无法确定他们是从何而来往何处去,尚风华蹲着琢磨着,直到那伙士兵已经走远了看不见影子,她才开口道:“先往山中去。” 几人纷纷站起来,猫着腰继续前进。 在纳那山中走了数日,几人依旧毫无头绪,山之大,林之广,一片绿野,分不清东南西北,若非他们一直都只在能看到山路的范围内行走,否则也得落个失踪的下场了。 尚风华磨了磨牙,正继续走着,猛然听到前头有细微的响动声,几个人迅速分散藏身,尚风华与齐化各自跳到一棵大树上,屏住呼吸观察着四周。 没过多久,两个士兵模样的人勾肩搭背着出现在尚风华的视野里,一边走一边交谈。 “我跟你说,这边有一种树,结的果子就是我上次给你吃的那种,可好吃了。” “在哪呢在哪呢?”其中一个抬着头四处张望。 尚风华将身子往繁密的树叶中缩去,底下的人还毫无察觉,一个劲地说:“就快到了!何必如此性急!你也真是的,就为了一口吃的,也敢跟着我偷偷跑出来。” “可不是么?被你带歪了呗。你走快些,天要黑了,小心碰到山鬼!” “你就放心吧!咱有大军镇守纳那山,山鬼是不会出来的!” 说虽这么说,但那两士兵的步子还是加快了许多。 尚风华躲在树上,微微歪头,山鬼?说起来,大漠人普遍都极为敬畏鬼神,比如信神在大漠国中有着超然的地位。 顿时,她脑中灵光一闪。 两个大漠士兵走了一段路,摘了一兜的果子原路返回,途径一棵粗脖子树时,其中一人突然皱眉,使劲嗅了几下:“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另一人也吸了吸鼻子,正要说话时,从头顶上砸下来一滴黏糊糊的液体,他伸手一摸,顿时眼睛就直了:“血?” 他抬起头往上看去,就看到头顶上,粗大的树枝交错横生,翠绿的树叶间露出一张扭曲的人脸,鲜血正从那张脸上一滴一滴掉落。 “啊!死人!”他吓得往外跳开了几步。 同伴抬头一看,却疑惑着说:“哪呢?” 他惊恐地半闭着眼伸手去指,指到一半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哎?没有?” 什么都没有,可血是真的。两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回走。没走多远又吓得惊叫:“死人脸!” 然而,当他们吓得别过头再去看时,人脸又消失了,若鼓足勇气与那张人脸对视,就会感觉到那双眼珠在滴溜溜的打转,如此三次,两个士兵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慌,不敢抬眼看四周,闷着头一路惊叫着夺路狂奔而去。 两人逃窜的背影看在尚风华眼里,她轻轻一笑,对齐化道:“擦擦脸,我们跟上去。” 齐化点点头,很随意地将脸上血迹擦了擦。 再说那两个士兵,连兜里的果子散了一路也不管,活像被吃人的野兽追赶一样埋头逃回山谷中的营地,霎时惊动了不少人。有一个小统领见了,怒吼道:“你们两个!又脱队干什么去了!” 两人逃到营地感觉安心多了,但还是气喘吁吁惊疑未定,其中一人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这、这山里,有、有鬼!” 小统领一愣,随即又恢复了严厉:“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心虚了?嗯?” “不是的不是的!”另一人慌忙摆手,指着脸上半干的血迹,语无伦次地道:“有血呢!树上挂了人头,一会有一会没有,还滴血在我脸上!真的有鬼!” 有人嗤笑道:“你们是看见了死人吧?连死人都怕,真是怂兵!” “是鬼!是鬼!一会有一会没有!”那人急切地大声分辨。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众人哄笑,多半都是不屑。 “行了!”小统领喝道,“你们两个!违反军纪,自己去领军棍!其他人都散了!” 那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怏怏地应了,心中不断地怀疑着,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 夜半三更,营地中来来往往几队士兵巡逻着,忽然,不远处山中出现了一抹青幽色的亮光,忽闪忽闪,一会就不见了,巡逻士兵只当自己眼花,并不在意,接着游荡。 猛然之间,青幽色的亮光再现,且愈来愈明显。一个士兵急忙招呼自己同队的队友:“你们看那是什么?” 山中又出现了几点青幽色的光,跳动着,逐渐变亮,紧接着,那光仿佛扩散再生了一般,一个一个的光点亮起。不少人疑惑着驻足细看,就在他们的注视下,那青幽色的亮点由最初的零零点点慢慢地、慢慢地遍布山野。 “鬼火?”某个人惊疑不定地说。 “鬼火!是鬼火!” 霎时,一阵风刮了过来,布置在营地周遭的火把灭了一半,众士兵顿时就乱了。不少人叫喊着四处乱窜,各自撞在一地。又一阵阴风刮来,同时传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知何时已有人倒在血泊中。 “山鬼来了!山鬼来了!山鬼杀人了!……” 青幽色的火光在周遭得意地跳动,看着眼前一大群人哭爹喊娘求神拜佛,有的人蜷缩在帐中瑟瑟发抖,有的人在黑暗中乱跑乱叫,撞着人就不分青红皂白闭着眼一顿乱打,还有的人五体投地不停地磕头或祈祷或求饶。 直到天色将明时,这场混乱才缓缓稳定了下来,士兵们看到某棵枯死的树干上,留着像是用野兽爪子刨出来的血淋淋的几个大字。 “天道好循环,亡者不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