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夏侯月婵从廊架下木栏上跳起来:“余亦他是因为这样才装成常阳叔父的模样活着的吗?”女子因焦灼平添了几分艳色,她抿唇跺脚,转身就要往凌月阁外冲去,百里花影连连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去告诉皇兄啊。”她义正言辞道:“余亦的事情自然是要靠皇兄来解决。” “怎么解决?”百里花影拉着月婵的手臂将人拉回身边坐下,苦口婆心劝解道:“殿下可饶了我吧,若是余亦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些指不准又要怎么和我生气,你就算要说也不能这么着急啊,再说了,这件事就算是告诉陛下,又能有什么用。” 夏侯月婵一怔,随意哭丧着脸道:“那……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眼看着余亦将刘家暮家的人一一拉下马,可能几个月之后他就完成使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了他。”夏侯月婵嘟嘴,愤愤的挽过自己额前的碎发,斜睨过去:“你舍得他走吗?” “舍不得。”百里花影老实回答,最后又觉得为难:“可是……咱们也做不了什么,这是心病。除非常阳侯和青鸾郡主活过来,否则这就是他心里的一道伤,天皇老子都救不了他。”说道此处,百里花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然说啊。”夏侯月婵睁大双眸:“是不是余亦还同你说过什么?” 百里花影心中,脑海中,满满都是男子的音容笑貌,似是困惑,她蹙起眉宇,语调若叹息无奈:“我总觉得余亦还藏着什么秘密。” “秘密?” “嗯。”她叹然:“可能是抓贼的直觉吧,余亦虽然秘密挺多的,但是……不能和我说的秘密基本上旁人都知晓,不能和旁人说的秘密我都知晓。可……我总觉得他还藏着什么。”她又笑:“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夏侯月婵却意外的摇了摇头:“皇兄和二皇兄也是这么想的。就连昭雪哥哥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这么多人都这么想,那应该就没有错了。”公主殿下望着庭前大朵灿烂的芍药与牡丹:“花影……我自小就不太懂事,小时候余亦比两位皇兄待我更好,可我总觉得他是瞧不起我们女儿家才待我那般好,小时候总归是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他也是张利嘴,每次我都是脾气大嗓门大,他轻描淡写一句就能将我的气焰熄灭,那个时候我最是烦他。”夏侯月婵颇为伤怀的盯着面前红衣似火的女子,倾诉道:“但其实我还是最喜欢同他一起玩闹的,他比两位皇兄有意思,时而让着我,时而气我,时而帮我挡父皇的责骂。我心中他早已是哥哥。所以才会那般肆无忌惮的任性。”公主垂下双眸似有泪儿潸然:“小时候虽然喧闹,可总是欢喜度日。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百里花影将此话听入耳中,纵然皇室凤命,这娇然俏丽的女子,也违逆不得天命。 “可是后来出了很多事情。常阳叔父和青鸾婶婶走的很突然,就连余亦也不再留在京中,他远遁了江湖,一别就是十年。”她红了眼眶:“如今他回来了,却很快又要离去。我虽然明白世事无常聚少离多……可……那个人是余亦啊。旁人就算了,可那个人是余亦啊,他不该活成如今的模样。” 空气之中飘来两阵冷香,紫衣山鬼踏风而来,眉眼含笑手中紧握着青光杀然的湖水剑,眸若沉浸的静夜潭水,眉若远山黛烟,气若楚辞中山鬼多魅。 “我不该活成什么模样。”语调那般轻快明媚,应是山林间最闲然长鸣的云雀:“你们二人何时相识的?居然聚在一处说我的闲话?” “什么闲话。”夏侯月婵灵眸斜睨满是怨意:“我们在说什么你还不明白?” 男子的笑更文然了几分,走到百里花影身旁坐下,扬眉得意:“我有什么明白的,事到如今是你们夏侯家三个死脑筋不明白,我在江湖上还有自己的责任,岂能在京中苟且度日。” “你说苟且?你就不怕皇兄生气吗?” “南斗身边有南山,只要朝堂没有暮家和刘家兴风作浪,以他二人的才智,南国盛世之时指日可待,你们为何就不能放我自由呢?我们乐正一族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们还要奴役我?再说了……长阳城有什么好?你去过江湖吗?南斗他去过江湖吗?” “我是没去过啊,皇兄他到是想要和绿水姐姐一起去江湖做野鸳鸯,可是!!这可能吗?” “对啊。”乐正余亦歪在围栏上,笑的阳光明媚:“你们身为皇室之人有自己不能阻拦的责任,可是我不一样啊,我在朝堂没有责任,在江湖上有责任啊。” “你有什么责任啊,你难道和南山哥哥一样要管理青云羡吗?” 听到此处,百里花影错愕转头看去,颇为不解:“她不知道?” “不知道。”他扬起下巴,浅笑开来:“除了绿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的我是谁的人。” 夏侯月婵莫名生出一种被排挤的感觉,声音也大了几分立刻叫出声:“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知道不知道?” 小侯爷将长剑抱在胸前颇为欢喜的开口:“反正,我办完事就走,你们谁说话都不好使。” 夏侯月婵气的跺脚,冲着余亦吼了一声:“我这就回去告诉皇兄!!” “一路走好,恕不远送。”男子打了个响指,欢腾无忧。 见夏侯月婵离开,百里花影才缓缓道:“殿下也是关心你,你有点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乐正余亦眉眼欢喜,稍作思量道:“你一个女儿家做少阁也很危险,为何不归家做个轻巧的事情?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每日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岂不乐哉?” “我的生活自然有我的乐趣,你劝我这些做什么?” “那我也是关心你嘛。你有点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他单手托着下巴,眉梢眼角尽数写着老奸巨猾四字。 她这才反应回来,恍然惊道,伸手就去打他的手臂:“好啊,你在这等着我呢。” 余亦并未躲,被她打中后面上轻轻一动,颇为吃痛。 她连连收了手:“我打的不重啊。” “我身上有伤啊,花影妹妹。”他懒散的往柱子边躺去:“你要爱护我一点,每次都这般野蛮,真不知将来谁家勇士将你娶回家做媳妇。” “那就不劳咱们侯爷费心了。”口上和他闹着不痛快,还是伸手去挽他的衣袖:“您老人家又在什么地方弄伤了?” “你知道宇文清辉这个人吗?” “知道啊,江湖上仅次于澹台绿水和你的高手。我记得他也是行舟门的人啊。” “是啊。”乐正余亦挑眉:“他弄伤的。” “你输了?” 小侯爷小臂上有一道一指长的刀上,他并未上药,只是用绷带随意包裹起来。 “当然没有。”他顺势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将挽起的袖子收起:“我砍了他两剑呢。我赢了。”他半打着哈切道:“我们这是江湖上正常的比试,死伤都是正常。” “真是不能理解你们的正常。”她伸手去拉余亦的手腕,小侯爷不解的跟着她:“去哪啊。” “看你这伤口就知道你没去找南宫大夫,而且瞧着您老的架势也就是不愿去找南宫大夫。我不浪费我的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直接给你包扎吧。” 他却笑:“南宫知道,影辉那小子已经去找南宫包扎了,我的伤口必然瞒不住。” “那你怎么跑来我这里?” “我要是去了南宫估计要连着我一起骂,我何必讨骂呢?”他伸手搂住百里花影的肩头:“还是你身边最好。” “你就不怕我也骂你?” “我很快就要走了,你要骂可要趁着现在多骂一些。再相见可不知是什么时候。” 百里花影叹气:“真是搞不懂你。” “你无需搞懂,等我走了就把我当成一场梦,梦醒时分我消失。” “我做梦也梦不到你这样的人。” 将他的伤口包扎好,百里花影将手里的伤药一一收拾好,再回首时,乐正余亦正看着窗外某处发呆。 她靠近,发现窗外是子阁们正在聚众开会,领头的便是凌城与霜钟二人。 百里花影一直都未忘记凌月阁内线这件事,目光落在初阳灿然的院落之中,她再去看身边面色暗藏几分憔悴的乐正余亦,惯性的问出口:“你不累吗?” “累什么?” “就是江湖,朝堂,暮家,刘家,案件,凌月阁,这些东西……不累吗?” 他侧下目光,浅笑问道:“你还记得暮横在狱中说的话吗?” “他说了很多。” “他说这个世上很多人都活在谎言之中。” 她并未料到余亦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只是应声道:“记得,你说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你也活在旁人编织的谎言之中,你还会这么冷静的看待他们吗?”他眼眸之中的真切若深不见底的潭水,幽凉深邃。 “什么意思?” “你们凌月阁有内线。若是真相揭露出来……”他问的坦然却暗藏着几分小心:“你能接受吗?”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立刻拉过余亦的衣襟:“你知道了什么,是吗?” 他不看她,只盯着园中正在训练的孩子们,语调之中带着几分决然:“若是你不能接受,这个真相我可以留到最后再揭露,你也好做打算。” 她堂皇的盯着面前的男子:“什么意思。” “里面牵扯了太多,还有几年前的恩怨。我本以为那个案子是……”他摇头:“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最迟,最迟五月底,在那之前你要做好准备,知道吗?” “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不去南宫那处先来我这里的原因?” “是。”他不愿对面前的女子说话,只道:“我也是方方得知,一时不知该如何告诉你,唯有先来寻你。” “现在不能说吗?” “可以。”他狠下心问道:“你要听吗?” 真相是破土而出的新芽,在她心尖上扎根纠葛,一瞬间她的面色白了下去,转头去看庭院间正在训练子阁的霜钟与凌城,那些围聚在一起的子阁们不知说了些什么,众人欢喜,那笑声源源不断的冲进她的耳畔,似是巨大轰鸣,余震破碎了她心中的明媚,女子咬着牙,牙根发酸,酸至心脉:“不,暂时不要。” “好。”他伸手握住那人的肩头,眉目之间是感同身受的温柔。 良久,余亦笑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带你去见见宇文清辉如何?” 她盯着他:“你不安慰我吗?” “安慰这件事太狡猾,本侯从来不做,我带你去玩,可好?” 她握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用力的点头:“好。” 东街上正巧遇上正在店铺前打转的左少将,左少将挂在腰侧貂蝉拜月的玉佩已经不见,细细看去,只见那人脖子上多了一条红色细线,腰侧原本挂着玉佩的地方换成了女儿家做的香囊。偶有芍药牡丹的气味飘出,甚是喜人。 左少将见到余亦颇为亲切,远远便温然扬唇:“侯爷,少阁大人这是往哪去?” “保和堂。”小侯爷盯着他腰侧的香囊笑道:“女儿家的心思当真是毫不掩饰啊,前些时日是贴身玉佩,如今便是蝶恋花的香囊,看来月婵是非君不嫁了啊。” 左少将笑意更深了几分,笑意更加憨然了几分:“哪里有侯爷说的这么夸张,不过是她送的我都好好戴着。” 百里花影瞧着他面上的欢喜与暖意,笑问道:“少将今日休沐,不在家中休息,可是要买些什么?” “这……”他甚是为难的开口,指着琳琅满目的物件道:“月婵送了许多东西给我,我私心想,总要还给她一些东西。” 岂料那二人却异口同声道: “你祖传的玉佩不是给她了吗?” “你祖传的玉佩不是给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