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婪。 以往叶枝费尽千方百计,才换来他看似亲昵的一个称呼。或许叶枝认为,这种称呼会拉近他和罗君无之间的距离,可惜,没有。罗君无对她永远是毕恭毕敬,甚至是避而远之。尽管如此,他也从未对叶枝胡搅蛮缠的行为生过气。不,或许罗君无时常为叶枝气恼,但他效忠于大宋,自然也会宽容忍让着叶枝。这就是罗君无的为官之道。 对叶枝而言,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但对罗君无而言,这是一个称呼,且只能是一个称呼。 果然不出所料,罗君无眉头轻皱,似是觉得有些不妥,踌躇了一番,才道:“即使远离皇宫,君无也断然不可逾矩。” 她早已料到罗君无会这么说,便勾唇一笑,“婪儿想和你交个朋友,不成吗?” “……”罗君无手掌一紧,抬眸看向叶枝,半晌没了动静。然而叶枝也是个擅长装模作样的,她冲罗君无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却不言语,一直等待着他的回应。 大概是看出了叶枝的执着,罗君无垂下了眸子,良久没了声息。而他的沉默,像是给了叶枝会心一击,她觉得自己像极是在祈求罗君无的施舍,前世她已经在罗君无面前丑态百出,今世不可再重蹈覆辙了。 “既然罗大人不愿意,那就当我没……” “好。” 叶枝最后的那个“说”字还没开口,罗君无就轻飘飘地说出这一个字。而单单这一个平淡的“好”字,叫叶枝再也无话可说,或者说,让她说不出口了。 就像如鲠在喉的某句话,突然被叶枝咽了下去。 “君无并非是不愿意,君无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君无身边没有友人,所以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友人。”罗君无仿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不待叶枝继续开口,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你除了父母和扶摇子师徒,没有其他亲友了吗?”叶枝凝眉问道。 “阿婪今日想知道的怎么这么多。”罗君无抱怨似的说。 叶枝也有些窘迫,今日她的确问了罗君无很多问题。不过听见他那一声“阿婪”,叶枝还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旋即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仿佛知道罗君无会回答她一般。 但这次她没有猜错,罗君无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亲友几乎都死了。” “全都不在人世了?”叶枝怔忡地问道。 “不,”罗君无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低沉,他说道:“除了与我断绝父子关系的父亲,还有一个害死我所有亲友的兄长在世上。” “你的兄长……怎么会?” “现在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兄长,他已经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你要报仇?” 罗君无没有立即回答她。他垂眸看着怀中崭新的衣服,指尖摩挲着布料上银线所勾勒的莲花,半绾的墨发从身后垂下来些许,轻柔却不失英气。罗君无有个习惯,当他对一个人说话、或者听一个人说话之时,他的双眼必会直视着那个人,而此时他却有些不愿抬头,叶枝却也不逼迫他回答。 良久之后,罗君无才抬起头来,他在月光下泛着流光的眸子凝视着叶枝,脸上带着一抹庄严,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包括留在大宋、帮助大宋都是为了报仇,你还会相信我吗?我只是利用大宋报仇而已。” 若说叶枝全然不震惊,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尽管心中波涛汹涌,表面上总要装作波澜不惊的。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眼中依旧没有防备,“可会有损于大宋?” “不会。”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相信你。” “也是。”说出这句话,罗君无自己都啼笑皆非。 “等等,为何会是大宋?” “这是君无的选择。在这个乱世之中,只有大宋和其他国家是不一样的。” 听到此,叶枝想告诉他,其实大宋和其他国家没什么不同,全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纵使有区别,也只是大宋隐藏得很好。但相比起这个,叶枝更在意的是罗君无口中的“选择”。 “选择?你的选择是大宋,而胡中子不是对吗?那胡中子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罗君无有些郁闷,想不到叶枝最终就是为了套出他的这句话来。 他道:“胡中子就是我的师叔。不过他与我娘的关系非同一般。” “他的目的想必和你一样吧?” “对。” 叶枝隐约知道胡中子的选择是什么了,所以她没有再问下去。见好就收这个道理叶枝还是明白的,关于罗君无会向何人报仇、或者怎么报仇,叶枝都无权过问。 “当年他将你扔进伽蓝山,你恨过他吗?”叶枝忽然兴起。 神情无奈的罗君无低低地笑了一声,“君无不才,虽有所埋怨,但没有恨过他。若有朝一日我与他刀剑相向,我想,我与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 即使到最后只剩下大梁和大宋,他们对彼此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他们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才是完全正确的。而眼下,各自的选择正确与否都还无法断言,所以拭目以待吧。 “那你爹呢?” “他已经不再是我爹了。” 叶枝当夜刨根问底的问题就在这里止住。罗君无见天色不早便告辞了,但叶枝觉得罗君无是怕她问更多刁钻的问题而落荒而逃了。 一想到“落荒而逃”这个成语用在罗君无身上,叶枝就有些乐不可支。就好像她将罗君无又往人间拉近了些许,心中不可谓不欣喜,导致当夜她来回往复地看了几遍罗君无给她的那封信,辗转反侧,许久无法入睡,全然忘记今日自己还曾信誓旦旦地腹诽过什么。 罗君无没来之前,叶枝虽然过得清闲,到底也是极其无趣的。罗君无来了之后,就算是坐着发呆,叶枝都甘之如饴。 在不义百姓病好这段期间,大宋风平浪静,倒是大梁与北燕的战事相继传来,这回与大宋毫无关联,叶枝可以好好地作壁上观了。 但其中的消息大多都无关痛痒,暗杀小皇帝的计划在来雪赶到小皇帝身边而告破,大梁虽有意撤兵,但既然已经发兵出击北燕,北燕又岂是能让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小皇帝胆小怕事,能眼睁睁地看大梁欺负北燕,但来雪却不然。叶枝跟来雪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的脾气也有些了解。虽然她看上去十分恬静柔和,但其实是睚眦必报的。小皇帝不追究,她却绝不会轻易了断。 就在这种无奈的情况下,大梁只好赶鸭子上架。但好在天崇已经不再掺和这件事情了。 固然天崇不甘愿让大梁落到好的,但从而便宜了北燕这种事,也绝无可能,所以在来雪赶到之后,天崇便撤回了兵。大梁此时就不是北燕了,天崇说打大梁就打,说撤兵就撤兵,而偏偏大梁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天崇。 而如罗君无所说的那般,天崇皇帝恐怕就是看到这个时机,才会对大梁穷追猛打,而后又见好就收。由此可见,天崇皇帝可没他们想得那么简单。更何况,据说在早些年,这位天崇皇帝也是盛极一时的天才啊。 在众多无关痛痒的消息中,逐渐传来了一条让叶枝目瞪口呆的消息。 萧月吟在回大梁之后,立即恢复了皇子的身份,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梁皇帝居然寻思起了萧月吟的婚事?而与萧月吟成亲的女子极有可能是七月国的公主! 七月国是个如东流一般独立的国家,他的国力虽不如几大强国,但在国内也存在着如震野这般如雷贯耳的人物,而这个人也正是震野的老相识,前扬。 前扬比之震野,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一个一手撑起整个国家的人物,但如此长久不被攻下还是有一定的原因的。七月国擅长明哲保身,地势上也背靠两座高山,易守难攻,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七月国居然和大梁联姻了?这是否就意味着,七月国是已经投奔大梁了? 若仅仅是一个国家尚且无妨,但七月国归属于大梁之后,前扬势必也会效忠于大梁,这将会成为大宋及众人的一大劲敌!七月国国家精锐尚且不如大梁,前扬若带着大梁的一支精兵,恐怕真的是所向披靡、无所不至。 但大宋却不然,大宋不缺将军,震野目前在大宋是无事可做的,并且从关于罗君无身负太尉一职的流言看来,震野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到军心。更何况前扬对震野行军打仗之法了如指掌,而前扬的用兵之法是瞬息万变的,就算说是日新月异也不为过。 就如震野自己所言的那般。 “若是论单打独斗,震野绝不输他,但在两军对阵中,震野的赢面只有四分,其中还有一分是天意。” 听到这句话,叶枝是不以为然的。三分就三分,非要装腔作势地说什么还有一分天意。即使天时、地利、人和,都是不可缺少的,但叶枝敢保证,震野一定夸大了事实!就好比单打独斗,他的赢面也只是多一些,绝对没有到十成的地步。 看来,继大宋之后,大梁也在笼络人才了。若在此时收前扬为己用,那攻打北燕就轻松了不少,大梁的算盘也是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只是不知萧月吟沦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会是何种心情呢? 而事别数月,西陈在萧月吟“叛离”之后迟迟没有动静,在众人也快将这个国家忘却之时,西陈下诏书,归降于大梁,这其中缘由不为人知。 在大梁与北燕两虎相争的期间,大宋与天崇就乐得清闲,得以喘息。 叶枝与罗君无日日“以棋会友”,虽然叶枝少有赢局,但她也很乐在其中。震野则还是照旧每日清晨去白鹿门同七寸说长道短。顾一则是和洛古一起查看不义百姓的病情,就在这闲暇万分的时候,时光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