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数十位不义军先行离开金鹿城之后,顾一率七寸、小六等将士护送数百名不义百姓离开金鹿城。 其余人分别散落在金鹿门城墙上各个角落。眼见声势赫赫的队伍远去,叶枝不免叹息一声,最后却又觉得自己有些庸人自扰了。她想,她这也算是用阴谋诡计算计别人了,还利用这些无辜的老百姓,利用不义人。这些自怨自艾的想法让叶枝颇为无奈,暗恼自己优柔寡断,又对身旁默然不语的罗君无道:“北燕、大梁尚在交战之中,会因此事动摇的会是谁?” 微眯起双眸,罗君无负手而立。他注视着远方,眉眼中添了些许沧桑,声如珠玉落盘:“萧月吟婚事大概已经成了定数,恐怕婚期也不远了。” “不会是大梁?” “嗯。大梁一面与北燕交战,一面操办萧月吟的婚事,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找大宋的麻烦。” “那该是北燕还是天崇?” 在顾一倒下之后,有能力攻打的邱南的人也只有大梁、北燕、天崇。大梁尚且分身乏术,自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 北燕虽说和大梁打得火热,但他们是主动一方。如果他们撤兵大梁是绝对不会阻止的,因为这场战役是没有必要的,无论他们谁赢谁输,都讨不到好处,反而便宜了大宋和天崇。只是来雪更不愿让小皇帝吃闷亏,大抵只是为了给大梁制造些不便,给小皇帝报仇。 来雪可是对这小皇帝一往情深,若当年她没有嫁入皇宫,没有成为皇后,她一定会成为北燕最出色的谋士!只可惜她嫁给了小皇帝,为了小皇帝的威信,她一定极少涉及朝政之事,而正因为如此,活生生地将百炼钢变成了绕指柔。由此可见,这北燕北覃帝倒是个风月浪子,竟能将来雪迷得如此神魂颠倒,舍弃自己多年修习,做了万千后宫中的一枚。 话说回来,北燕既然掌握着主动权,必定不会不遗余力地与大梁打仗,若要分出兵来与大宋作对也是轻而易举。大梁则不然,大梁还有萧月吟的婚事需要隆重操办,总不能让一国皇子大婚之日各处将领还在外头打仗吧? “君无以为,最有可能对大宋动手的人,就是北燕。” 天崇国素来是喜欢见缝插针的,大宋将虚弱之处光明正大地摆在他面前,他反而就会畏首畏尾起来。更何况北燕与大梁这小打小闹的,没准就在他集合军队进攻大宋的时候,将矛头朝他对过来了!这种毫无时机、把握的事,天崇国绝不会干。既然如此,会中计的人只有北燕了。 只是…… 叶枝心中有所顾虑,罗君无也道:“北燕已经吃过一次苦头,这次恐怕没那么容易上钩了。” 这便是叶枝的顾虑。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北燕已经因流言上过一次当了,第二次肯定会更加警惕。并且北燕一动手,天崇、大梁恐怕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此想来,大宋故意露出来的空隙,反而没什么用。 这种制衡又会出现在几国之间,不知何时才会消失。若是以往,这种制衡会让大宋觉得皆大欢喜,而现在,却格外地厌弃。 “那倾城哥哥负伤这件事,岂不是没什么用?” “不。”罗君无摇了摇头,“北燕既然有所芥蒂,那就让他们不得不进攻邱南。” “你打算如何?”叶枝震惊地睁大了瞳孔。 “阿婪可还记得张连青?”罗君无温声道。 “北燕太子太傅,我与他曾有过数面之缘。”叶枝应声答道。 “东流埋在北燕数年之久的细作,包括北覃帝行踪泄露都没人怀疑到他身上,如今也该真正派上用场了。”他眸若清泉,说这话时带着一股子志在必得的意味,叶枝也丝毫不会怀疑。 “那婪儿就拭目以待了。” 吉光背上坐着的男子一身黑甲英姿飒爽,他额上覆着一条墨色的眉勒,墨发高高绾起,额前分别垂下两缕墨发来,将芳泽无加的脸庞衬得更加生动,活脱脱就是一位傅粉何郎,纵使他神情端庄肃穆,但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位意气风发的将军。 他右手拉缰绳,左手负银色长矛,眸子瞥及腰间花枝,欲凋却未凋,又目光锐利地看着前方。 “倾城将军,洛将军就在前方。”不义百姓常常将他唤作倾城将军。 他有倾城的容貌,故而字为倾城。 忽而他便忆起三、四年前,他离开京城那日。 “若是要为倾城,总要倾倒一座城池吧?”他戏言道。而当他从将军府一路骑着马来到城门口时,适才还和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变得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一言不发地倾斜在这座故城中,耳畔又恍惚响 起清脆的童声:“倾城哥哥,我们偷偷跟去好不好?” 他视如血亲的妹妹的请求,要他如何拒绝。 “都依你。但婪儿一定要听话,不可以胡来。”他横眉道。 “婪儿都听倾城哥哥的!” 如此,他们躲在马车中,一路到了邱南。 看着大雨倾倒在这座城池中,他唇角难得地染上了一丝笑意,受着雨水走到路边,随手摘下一朵已快枯萎的花枝,别在腰间。 倾城便倾城吧。 这枝花,就当做是警醒自己的吧。即使他手染无数鲜血,罪孽深重,也有人是他的救赎。为大宋,为他们,杀再多人、犯再多罪,也甘愿。 “待会儿你们先离开。”他垂眸对马车上的百姓说道。 七寸在此时策马到他身旁,讨好地问道:“顾将军,此事之后,可否让我恢复原职……” “日后再议。”顾一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来,七寸如鲠在喉,脸都开始泛青。“日后”这两个字他再也不想再听到!想震野初来那日,顾一就是如此说的,到如今这个“日后”都还不知道是那日后! 然而顾一心绪却不在此,“战神白起,一生杀了无数人。他会不会愧疚?亦或者,他是如何坚持地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呢?” 他宛如喃喃自语的一番话,落入七寸耳中,后者不以为意,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便回道:“将军,这种事,比起问战神白起,属下认为倒不如找个更近的人问一问。” “谁?” “震野。”他啧了一声,又道:“算了,震野其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我随口一说他就深信不疑,你问了肯定也问不出什么来。” “要我说啊将军,你就是太小……”家子气了! 见顾一眼神不善,他明智地将后面几个字吞了回去,措了措辞后,才继续道:“没什么。日后有机会我就帮你去问问战神,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顾一都快被他气笑了。 “将军,你所做的一切都没错。这是七寸唯一可以告诉你的事情,想保护大宋没有错,不想滥杀无辜也没有错。陛下与你情同手足,属下都能明白,陛下必然也会。” 要说七寸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顾一心中的顾虑正是叶徐之得知此事会不会对他失望。他相信叶徐之不会再对顾家动手,但自己呢?他不怕死,只是怕辜负了叶徐之的信任。 他这一辈子,最害怕就是辜负。 当两军对阵,洛古冲他弯了弯腰,又命手下将百姓带了回去,而烽烟,一触即发。 在众人不知不觉间,后方已经被身披战甲的人包围住。 “得罪了。”洛古在马背上对顾一众人行了一个礼,先礼后兵大概就是如此。 “兄弟们跟我上,谁要是能活捉倾城将军,必有重赏!”他高举长刀,一夹马腹,马儿如离弦之箭,向顾一众人掠去。 众多不义军也大喊着朝被包围在中央的众人拢去,刀剑无眼中,挂彩的人也不在少数。 其中最为勇猛的当属顾一和洛古两人。他们一矛一刀,用力之狠,铁刃相碰撞时,巨大响声震耳欲聋,而两人的神情也是十分凝重,俨然是认真地在和对方打斗,仿佛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或许其他人在做戏,但顾一和洛古绝对不是。 洛古长刀挑向顾一面门,顾一反应迅速,身子猛地向后一仰,险险躲过了锋利的刀尖。此时不容迟疑,他银矛接上,在手中利落地旋转一圈,长矛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刺向洛古,或许早已料到会被洛古躲过,他银矛不收回,顺势挑向战马前蹄,战马前蹄被挑得一软,半跪了下去,洛古身子不稳,眼见马上要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他单手撑着马背,身子在空中旋转一圈,借力安稳地落到地面。 但顾一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时间,银矛直接刺向他腹部,洛古也不是吃素的,挥起手中长刀将银矛打了回去。顾一见一击不中,不做丝毫迟疑,策马继续与之打斗。 而吉光不愧被称之为吉光,总算没埋汰叶枝给它取这神兽之名。即使洛古长刀刀背几次砍向它马蹄,它也不曾倒下。 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人手中的动作都顿了下来,七寸与不义军中面孔相熟的将士更是侃侃而谈了起来。 “这一枪洛将军躲得过去!倾城将军的攻势被看穿了!” 果不其然,洛古躲了顾一的攻击,反手长刀又追向顾一。 “那咱们顾将军肯定也躲得过,吉光的腿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将军肯定会弃马的!”小六脸上有几道伤痕,此时却也看得津津有味。 激烈的打斗中,吉光已然有些站立不稳了,洛古手执长刀从上而下砍向顾一,若顾一跃下马背,必定可以躲过这个攻击。 “不,他不会下马。”七寸反驳道。 他若下马,洛古的长刀必定砍到吉光背上。他敢断定,这一击,顾一不会躲。 顾一也的确没躲,在长刀陷入他右肩的瞬间,吉光双腿猛地跪下,顾一也从马背上跌落留下来,也因着一颠簸,长刀砍入肩膀不深,洛古已将长刀收了回去。 顾一银矛脱手,扶着肩膀站了起来。 “保护吉光,准备突围!” “是!”邱南将士同声答道。 或许顾一在他们心中的影响又深了些。 “务必莫让敌军逃脱!” 话虽如此,包括他自己,都没了动作。 待顾一众人在突围中走远,洛古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自己的长刀,忽然长叹一声,“那一刀,就算躲开了,也不会砍到马背上。顾小哥,是故意的。” 与此同时,金鹿门城墙之上。 叶枝忽然看向罗君无,“大夫就在下面?” “嗯。师兄可不会毫发无损地回来。”罗君无不免有些无奈。 “真不知顾叔叔是怎么教的他。”叶枝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