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三代重臣侯在议事厅,谏议大夫神情严肃详述了始末。 “朝暮知道轻重”谢朝暮令人将祖父辈及父辈的老臣搀下去,抱臂坐在王座上,冷眼看余下大臣。 自恃君子的人不少,直言上谏想博好名声的更多,只因他们的王上一向处事严密,两年来,凡是强州惠民的事情,他们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完成的无可挑剔,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王上刚才的态度分明是赞成的,估摸着顺着那几个白发老头的话说应当毫无风险,于是都可着劲的说,深怕表现不出政见。 “望海城里多少人等着您出错,只要王上稍有违逆之举,立刻就会被扣上不甘人下的罪名,正给了徐州收回冀州兵权的理由”。 “长公主和公子昱在徐州已是如履薄冰,临行前一再叮嘱微臣要时刻提醒王上小心谨慎,此非常时期,不能有丝毫差池”。 “小公子虽然尊贵但与整个冀州百姓的性命相比,王上请三思”。 “若是王上把小公子留下来,谢家在冀州的百年基业真的就毁于一旦了”。 “你们也说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能左右我冀州的兴亡,能主宰徐王的决断?”谢朝暮将茶盏扔向慷慨激昂的人群,从王座走下,手指众人,冷声道:“事到临头将所有责任推给一个孩子,这就是我冀州三朝臣众处事的最大本事?”。 “诸位是不是想告诉我,父亲当年之所以丢了冀州,就是因为没有早一些将孤送去青州为质”。 众人平日本就畏惧王上威严,虽他年岁尚轻,但杀伐决断之狠戾胜过历代冀王,顿时齐齐下跪告罪:“臣不敢”。 谢朝暮宽袖一挥。 众口一时缄默,面面相觑的大臣们还是觉得先离开比较好,大殿上最后余下一位,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谢朝暮皱眉道:“济世,你也有话说?”。 余济世先是叩行了君臣大礼,起身道:“臣有话要说”。 “今日本王什么也不想听”。 “为了冀州,为了王上,臣不得不说”余济世头抬得更高道:“王上不舍得小公子是人之常情,但皇家无家事,徐王不仅是您的姨夫,还是九州最有权势的王,您不仅要奉他为父,更要奉他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向您要一个孩子”。 一手支额,闭目间谢朝暮面露疲惫:“母亲那里我如何交代”。 “王上春秋正盛何愁没有子嗣”余济世毫不相让,言辞犀利:“王上是不知向清涟苑里的夫人交代吧!”。 迎着冀王锋锐的目光,余济世不留情面:“乱世之中,一旦情长,势必气短,殿下是想重蹈先王的覆辙吗”。 “她在扶风城救过我们的命”。 那张高冷清贵的脸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余济世也开始垂头叹气。 窗外似乎有一声轻响,谢朝暮几步到窗边,目送匆匆潜入夜色中的人,颓唐之色一扫而空:“过几日,你送小公子去徐州”。 戏落幕,余济世难掩心中愤懑,走到窗前:“这些人也忒明目张胆了点”。 “没有这些人,表兄怎能知道我对姨夫心中不满”谢朝暮关上窗户:“徐王登帝位是迟早的事,送质子是惯例”。 这些年从冀州到徐州,从徐州到青州,再从青州回冀州,一路在狂风暴雨中辗转了二十年,此刻余济世却有些进退两难的感觉,斟酌片刻后问:“要怎么和夫人说”。 谢朝暮为自己斟了半杯酒:“实话实说”。 一想到那双清水般的眼睛,主张江山为重的谋臣犹豫道:“殿下有没有什么话对夫人说的”。 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半杯清酒倒映出混沌的影子,是非成败都在其中,谢朝暮淡淡道:“她若想回青州,孤派人送她”。 余济世的脸色由青转白十分的难堪:“夫人若是不愿意离开呢”。 捧着那杯酒转身,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谢朝暮看着跳动的烛火:“不要为难她”。 “----殿下”余济世长长叹了口气,有什么时事比抛弃自己的孩子更叫一位母亲为难呢! 谢朝暮转过身,昏黄的烛火照着清朗的容颜,只有一句:“不要为难她”。 ------------ 门大敞着,寥寥可数的摆设使得方寸大的庭阁简洁明了,十几个琉璃盏依次的在左面的墙壁排开,照的四壁光洁如镜,左壁上挂着一排书画算得上是唯一的装饰,恰巧挂在琉璃盏的正上方,映着灯火显得格外的醒目,此时被风吹的左右摇晃. 漆黑的长案上摆满了文书,谢朝暮埋首在一推文书中,久久都不曾抬首。 通明的灯火从门内透出来,将听风格门前的青石小径也照的碧闪闪的,连带她膝下也泛着淡淡青光,风声赫赫,草丛里偶尔有几声鸟叫,景筱一步一跪到听风阁门前,默然叩跪的额间鲜血模糊。 看清门外的不速之客,原本深沉的目光变了几变,谢朝暮走出门伸手去扶地上的女子。 “妾嫁给了殿下,从未想过离开殿下”风吹乱了鬓发,几根发丝沾在额间的血污里,纤细的手轻轻抓住谢朝暮的袍角,很快又怯怯的松开:“妾不能没有安宁”。 谢朝暮举止轻缓的挑开那几缕染血的发丝,平视着前方漆黑的长夜:“当初没有夫人,孤不可能活下来,更不可能赢得青王信任,若无青王的信任,即使青王死了,青州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拿下,青州不被拿下,幽州荆州不会投鼠忌器,徐州不会跃为九州之首,孤也没有回到冀州的机会,夫人可曾后悔救了孤?”。 微冷的指尖点在额间,凉凉的却不失温柔,景筱眉心一动:“妾在闺中时常听人说,不愿穿绫罗,愿依谢六郎,不愿君王召,愿得谢六叫,不愿千黄金,愿中谢六心,不愿神仙见,愿识谢六面,妾在万人丛中得遇郎君,妾无怨无悔”。 大赢尚貌,皇室比民间尤甚,这样那样的盛赞谢朝暮从小听的多了,却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耳边说这些市井小调,轻叹道:“夫人似乎不晓得自己生就乐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所以常作自惭形秽之语,孤却一直为夫人感到惋惜,以夫人品貌,当初何必要嫁一个与青州有深仇大恨的夫君!”。 “妾女流之辈,不懂军国大事,所想所愿无非是夫儿顺遂安康”执着的双眼里蕴着哀怜的光芒:“妾求殿下不要送将安宁去芙蓉城”。 风一阵,迂回的余波后竟是接着一阵长风,冀王黯然的目光穿透了黑夜的深处:“夫人还不明白自己身处怎样的世道,身边是怎样的人”自嘲一笑:“真假需再三推敲的乱世,身边皆是心怀叵测的人,家家思乱,人人自危,谁能求得了谁”。 风中的绝望到了没有任何波澜的地步:“妾求殿下允许妾与安宁同赴徐州”。 树木声哗然噪响。 风吹的她身上茉莉花香绵绵不断的回环在四周,馥郁入心,谢朝暮深吸一口气:“好”。 “妾谢王上大恩”仿佛怕再多的痴缠会惹恼身前的王,跪谢后女子立即起身离去。 今夜的明月被乌云遮住许久,此时透出全貌,月光崭亮如镜,撒在人身上宛如罩了一层素白的纱衣,细风平地而起,吹得女子宽大的素服上扬,清瘦的人好似要被风吹走。 谢朝暮一直看着,看着那身影渐渐嵌进月里,薄如寒露,一触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