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恍惚的梦境之中,天色微凉,空气中有一种初雪时特有的清冽。
三个月了,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姜洛的脸庞,虽然他自己也明知道这是在梦中。
姜洛一身大红礼袍,在脖颈边缘、手脚衣袍的边侧,都滚了一趟长而亮眼的金边,那明黄色的边缝细而修长,给一袭红衣徒增了许多威仪,她端端正正地站在自己正前方,漠然地看着他。
仿佛他不过是件皇宫里的摆设,既调动不起她欣喜,也不至于会让她动怒气。
陆修的心不由得轻颤,已然分不清这里究竟是梦,抑或不是。
“洛洛”陆修眼眶不觉通红一片,忙低低哑哑地唤了一声。
可面前的姜洛却一改往日,只是稍稍看了他一眼,便冷漠地收回了视线。
“你在生我的气?”陆修苦涩地开口问了一句,眸间闪过几丝水光。
他想要为自己辩驳几声
这几日他表面上冷着她,却也只能冷着她。
不然难道要她看到自己形容憔悴的脸、臃肿松弛的腰际么?难道要她亲自开口,让自己给她纳侧室?
可眼前的姜洛仍旧无所察觉,她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陆修,眼中再无半点当初的柔情与甜蜜。
陆修的心口一窒,只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直叫人透不过气来,仿佛紧紧攥在手中的东西像细沙一般迅速流逝。
陆修的额头满是颗颗水珠,斗大地从额间颗颗滚落,一时间汗如雨下,他急促地皱了皱眉,终于从噩梦之中清醒过来,忽见透着漫漫数层帷帐外,眼前真的出现了一抹殷红的身影。
姜洛正静悄悄地坐在榻上,靠着他的双股处,替他轻轻地搭了件厚毡毯子。
陆修双眼微微睁开,睡眼惺忪地望了姜洛一眼,口中无意识地发出低微的呓语,一只手轻轻缓缓地攀上了姜洛的手背。
姜洛向下垂视了一眼,只笑问:“身上怎生这般烫?”
陆修却被她这一句平常的话儿听得发怔
他已经好久都没同姜洛亲近了,这几日做梦梦到她都是静静地不肯说话,怎么今日她就突然开口了?
他双眼不禁迅疾地眨了眨,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姜洛”竟是出现在现实之中,出现在了他的立政殿之中。
姜洛本是在心里头鼓了鼓气才肯来的,见陆修又是面色不善,恐是又要像上次一样被不咸不淡地挡回去,只觉这事情棘手得很。
若是硬着心肠不去看望罢,她也不放心陆将军双着身子一个人在立政殿若是去探望罢,陆将军每每见到她都是冷冷淡淡地,甚至不让她进卧榻,倒好像她的关心是多余得了。
于是这回姜洛打定主意,只在立政殿前面远远望一眼陆将军上下身子,知道他平安便也罢了。
可是这回,她却恰好瞧见了沈四带着一众宫侍,正在处置一对哭成泪人儿似的小吏。
立政殿的门前恰空出来了会子空隔,她便登时直接走入了卧榻之内,来屋内瞧一瞧陆将军。
只见陆修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睁圆,忙垂眸检查自己小腹处,却见厚实的锦衾盖在他身上,乍一看倒看不出来他小腹之处的臃肿难堪来。
于是陆修这才裹着被衾尽量快速地起身,望着姜洛惊诧地道:“怎么今晚上突然来了,臣侍目下这里乱得很,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姜洛环视四周,瞧了瞧立政殿卧榻周围,一桌一椅都整齐地放在原位上,宫侍将一应事物都收拾得齐整,并没有什么糟乱的地方。
陆修微微垂眸,心口砰砰地直跳。
其实这屋子倒不算乱,他真正想说的是自己身上太乱了脸上颜色不好,却连个遮挡的脂粉都没擦,头发也早已经卸去了簪导,零散着披了下来。
“我来看看你,过一会儿就走。”姜洛回道,口齿之间刻意强调了“一会儿就走”,见自己的手背被陆修压着,又轻轻地抽回了手。
陆修听她如此说,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微微低了下去,眸间的光彩逐渐黯淡,只轻声道:“那臣侍去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