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那该死的赎罪就那么重要,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为什么一定要换着法儿地惩罚他。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真的不了解顾允禾,他不明白她的行为,她的做法。
什么叫做歇斯底里的无助和绝望,在她消失的那段时间,他体会得彻底。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无所不能的人了。
她将他的所有上交给了警察,除了她,他一无所有。
如果他才二十岁,他可以去酒吧彻夜抽烟买醉,用纸醉金迷麻痹痛苦的神经。
如果他才三十岁,他可以在兄弟朋友的鼓励支持下,不顾一切地东山再起。
可是,他已经四十岁了,他只能去把餐桌上的剩饭剩菜收拾干净,带好她的手机跟房东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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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寻再次看到顾允禾的消息,是在一间小超市里买水果,结账时抬眼瞥见老板身后的电视里正播放着的新闻报道:
“事件发生在8月9日的r市人民街道,当日下午5时40分许,r市公安机关联合a市公安设下重重埋伏,在皮衣坊附近的火车站,终于成功将畏罪潜逃的大军/火贩顾某峰捉拿归桉。
在此之前,他的女儿顾某禾已于7月2日,以自首的方式主动向警方投降,详细情况我们请在目击现场的小杨同志为我们报道……”
“一共十五块两毛,两毛给你抹了,十五。”老板一边说,一边将水果放进袋子里,递给苏佑寻。
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人伸手接,再抬头看看面前的男人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视,脸色看起来越来越白。
老板立即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兄弟你没事儿吧?”
可苏佑寻已经听不见电视里在说什么了,也感受不到老板在拍他的肩膀,耳朵里像装了蜂鸣器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在那一时间被冻结了,他连自己怎么从小超市里走出去的都不知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马路中央,道路两侧的车在他周围歪七扭八地乱停着。
有的司机在狂按喇叭,有的司机已经从车窗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嘈杂聒噪地怒吼着“站马路中间,不要命了吗!!”
苏佑寻目光呆滞着,小超市的老板手里拿着一包纸巾气喘吁吁地正追到马路边,正大声喊着他:“喂!兄弟!你流鼻血了啊!”
嘴唇上有温热粘腻的触感传来,他低下头用手指碰了碰,入目的是刺眼的鲜红。
紧随而来剧烈的头晕目眩感让他恶心想吐。
他用袖子潦草地抹了一把鼻血,捂着鼻子将头颅垂得极低,像个醉汉一样踉踉跄跄地从拥挤的车辆中走回路边,撞倒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电动车,电动车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苏佑寻扶着一颗大槐树,在树下剧烈呕吐了起来。
电视机播放的那张照片像烙印在他脑子里魔咒,顾允禾穿着橙色的狱服坐在在椅子上,她的肤色苍白得不健康,眼睛被打了马赛克,嘴角却浅浅上扬。
痛苦像诅咒,席卷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倒在地上颤抖地蜷缩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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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允禾行死刑的前一天,她被警察从房间里领了出去,她睁着大眼睛迷茫地问:“不是明天行刑吗?”
说实话,这么精致漂亮的女孩儿,主动自首又乖巧地在监狱里积极接受改造,连每日来巡逻的狱警都直摇头叹气,因为她跟他女儿一样大。
“出来吧,有人来看你了。”
女孩儿眼睛一亮,像星星一样繁华:“真的吗?太好了。”
她是狱警见过最不一样的刑犯,好似没有一点儿明日就要死去的自觉,笑得依旧天真灿烂。
狱警给她带上了手铐,领着她走了出去,一路上她都特别开心。
好像为自己居然还有人来看而开心。
她第一次走进探视室,坐到了一张被固定在地上的椅子上,从她坐在这儿开始,在玻璃对面的男人嵴背已经挺不住矮了下去。
他将头贴到了玻璃上,感觉这样就能够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顾允禾这么多天来一直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看到他的时候,却一时间变得温婉了下来,轻垂的眉眼间是溢出的怜惜的柔情。
她将指尖轻轻放在冰冷的玻璃上,从上到下抚着,好像在抚摸他的头发,又好像这样就真的能触碰到他,安慰到他。
“不用为我伤心,这几日,是我十八岁之后过得最轻松最快乐的几日,这几天我也依旧爱你,很爱你很爱你。”
“可惜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时间能再长一些,我想我会把之前落下的所有‘我爱你’全数讲给你听。”
“我也不想这样,是良心的棱角,在每个安详的夜晚将我磨得血肉模湖。”
苏佑寻想过要跟她说很多很多话,想过他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下狠心越狱,想过要愤怒地质问她的狠心,可是……当她拿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坐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除了控制不住的泪水,便是怎么宣泄都发泄不完的濒临绝望的无助。
连触碰都做不到,用爱造成的伤害,他该用什么去缝补裂纹?
他的手掌隔着玻璃贴上她的,墨眸里的再也看不见曾经的风采:“我呢……我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怎么才能在漫无目的的未来,不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顾允禾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和认真,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替我活下去。”
“这个世界有很多角落是太阳照不进去的,你要竭尽余生,把我做不到的,我来不及做的,全部都做到。”
“可我只想要你,我求求你,求求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管任何人。”
他卑微到近乎乞求地紧紧追着她的目光,痛苦到用头去撞面前的玻璃,双目被泪水浸泡到布满血丝,高大的身体从座椅上滑下去,他无助得几乎要跪到地面上。
站在一旁的警察看到这种情况立即上前把他架起来。
“喂!喂!!”顾允禾着急了,大声喊着他,“你听我说,我竭尽全力也没能找到你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如果你真的痛恨那些过去,真的让你那么不堪回首,你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去摧毁他们,我要得是你压倒性的彻底摧毁,为我,也为年幼的你报仇。”
一个小时太短太短,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越狱和枪战情节,只是当苏佑寻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觉得那种头脑目眩的恶心感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难以遏止了。
在被狱警重新送回监狱之后不到三分钟,鬼卿脑海里响起了一阵熟悉的烟花声。
系统:苏佑寻,好感度+1,目前好感度100,恭喜宿主完成攻略任务!】
鬼卿坐在硬床上,蹬掉脚上的鞋子,手臂交叠放在脑后枕着,轻松的晃着腿。
系统:宿主即将被强制送离世界,您有30分钟的缓冲时间,请做好准备。】
鬼卿点头,满意地在床上躺平。
系统眨巴眨巴大眼睛:还有半个小时,大人您要不要做些什么?】
鬼卿:能做什么呢?】
系统:比如,我可以帮您在未来提前预定好时间,将您想说给未来的他的话匿名发送给他,想想尊上收到都会很高兴的吧,说不定会认为您还活着呢】
鬼卿幻想了一下他白发苍苍,忽然收到她信时的画面,挑眉笑了笑:不用了。】
本座想,不再打扰,对他来说已经最好的状态了。】
顾允禾去世了,在执行安乐死之前的那个夜晚。
巡逻查班的狱警发现她的时候,她正阖着眸子,安详地躺在床榻上,双臂枕在脑后,嘴角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