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蔷让这一番话给冲撞得头脑发昏,委屈道:“我不是小姑娘,就不惹你稀罕了?”她说着便仔细想想,这才继续,“其实我不曾行过成人之礼,按道理来讲,也算做小姑娘的。” 窄炕上斜坐着的温萦,身形依旧静美清秀,恰同当年无异。 只听他莞然一笑,笑她说尽了蠢话,又道:“你若不是真的痴傻,就该懂我意思。” 人世间何其之大,穹顶下的这片土地上,是否真有人偏生迷恋那不懂四六的幼稚女童?温萦不清楚。 他生长在边城,已然奔三十年去了,以矮墩墩一道黄土墙为界,城外的天地,一次也没迈进去,接触过。 但他清楚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偏执,一定要喜欢尚未成人的小女孩子。只不过因为,那个真正令他迷恋神往的小丫头,他不晓得她长大成人之后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很高,是不是很好看,据说还要做宗派少主,是不是出落成了绝代的风姿? 是不是,她早已将他遗忘? 封蔷刚离去的前几年,温萦时常便琢磨琢磨,想着她身高又长了几寸,现下该读什么书,还会不会动嘴咬人?一定又不听话了,呲牙咧嘴挨好几顿鞭子,然后也不长记性吧……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直到现在,十年的漫长乏味都一去不返,预计一下再之后的十年,想必又会是另一段漫长和乏味。 而一直以来惦念着的她,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自己从未触及的盲区里去了。再也没法将想象中她的模样清晰地印在脑海,有的只是一团虚幻和抽象。 因为再也没有见过,所以就算把脑袋和心都想痛了,又如何想得起来? 只变作镜内之花和水底的月,远在天边的一道幻影,偶尔在眼前浮现,匆匆而模糊,又不能伸手去碰。 也就只好想法子去逗其他小女孩开心,也就只得去追随一些曾在封蔷身上驻留过的影子。然后思恋更甚,心痛起来更要命,却是周而复始,俨然成了习惯。 “我……” “姑娘。” 沉默过了,二人异口同声,封蔷咽了咽唾沫,正了正神色。 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又在失神,又犯了傻。若非开口的同时被他打断,她就忍不住要说出含在口中的那句话来。 ——我叫封蔷,在你桌子底下藏了好几个晚上的封蔷,你还记不记得? “姑娘,天色将晚。”是她先一步住嘴,温萦也不谦让。 再看看木杆子都风化了的窗外,可不是嘛,连天边最后一抹橙红色都消失不见,像被夜幕吞吃干净一样,半月弯弯,爬上了春花阁后院的墙头。 唾沫咽了好长时间,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封蔷艰难道:“这支簪花真的很好看,留下它。还有其他的,我还送了你其他东西,你都拿去哄小女孩开心,行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封蔷总忍不住想念温萦,想到他们相处的那短短几天,看小人儿书似的将回忆页页翻阅,竟然连同每幅画面,每一句话都记着没忘。 最常翻到的一页,便是“墨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将他的辛酸和无奈诠释了个再清楚不过。 他本该像望春的玉兰,清白雅致,忠贞秀美,当得起古人来者所题过的任何一句咏词。 她对温萦说了假话。 这支白玉簪花,并非自己随意在集市上搜罗而来,是她在想念他的时候,请人描了花样儿,一锤一凿,一刀一划,就连精细如花瓣和银叶,无不是经她之手诞生。 刚才还端的决绝,可耳听眼见,这哀求的语气,可怜兮兮的眼神,就将温萦一颗决心打破。 他竟然为此失神,道了声:“好。” 才硬下来的心,为何软的这样快? 你究竟是谁? 是谁有这样的力量,总撩动我这冰封止水,动无可动的心……温萦不由得,竟然在心中如此质疑。 之后一连三四天,白衣人不见了春花阁。 后院里的其他人便又嚣张起来,嘲笑温萦好不容易走了狗屎运,有那样标致的客官看得上,却又不懂挽留,不晓得取长补短,用实际行动来弥补皮囊上的缺憾。 看吧。如今又只有被抛弃的份儿。 温萦不再还嘴,他素来如此。 愿意还嘴就还几句,不愿意还,就随他们怎么说去。温萦不是看得很开,只是他若看不开,早活不到现在这个时候了。 那个小虎姑娘,这么快就想通始末,不再缠着自己,是好事呢。 自娱自乐地失笑,小虎姑娘,是看那傻丫头肩上绣了只跟她一样傻的吊睛大虫,他看了一眼,就记在心里,后来随意取了个外号。 反正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反正日后也不会再知道了。 蓝布棉门帘又不晓得被哪个走岔路的“客官”给掀了起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倌叽叽喳喳围将上去,这一派莺飞燕语的景象,向来不是温萦所在意的。 “新来的客官”腰间佩有一把短剑,剑穗上垂下来是一缕宫绦,不似夜叉那样的古朴沉稳,花哨得有些离谱了。 那人焦急而不耐,冠玉容颜也不免失掉两分颜色,迎上来挡眼睛的水袖披帛被他烦躁地一剑斩断,只听他道:“让开,让开,我问问你们这里谁认得一个穿白衣裳喜欢玩刀的女人,长得挺俊,但是是个傻子!” ——白衣裳,刀,长得挺俊,傻? 四个关键性的词语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温萦嚯地站起身来,“怎么了?” 宋蛟斜他一眼,回身朝向后门走去,“不想出人命就跟我来。” “……” “人命,出人命啦?”“怎么回事,真造孽哟!” “人命”这词一出,周遭才寂静片刻,很快,众人皆尽哗然,莺莺燕燕们絮叨着议论猜测起来,让宋蛟饱受挫折的脑仁又是一疼。 温萦垂首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儿,还回屋拿了个东西,这才跟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