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眼,看着她,究竟是梦是醒? 想试着叫一叫那个从未出过口的名字,却惊觉沙哑不堪,自己听着尚难入耳,却要去荼毒别人的听户。 “封蔷……” 一声轻唤,一个回眸。 眉间是春花盛开,眼里是秋水潋滟,世间万物中最美最好的几样,此时正随封蔷一起,向着温萦扑来。 没错。 扑!来! “嘶……” 肩头七寸刀伤,哪怕搁在宋蛟封嗅身上,未免经得住这样一个虎扑,何况温萦弱不胜衣? 先前失血过多,昏迷时的当归龙眼没少吃,都是封蔷一勺一勺喂着,如今才转醒了,却受她喜极之下如此冲击,眼见着身形打晃,险些再背过去。 只听身下人痛吟一声,封蔷这才想起自己是什么样一副钢筋铁骨,哪能大剌剌地压着如此一团单薄? 她慌乱起身,站得笔直,两手相交腹前,拧麻花儿似的胡乱绞着,星目眨了几眨,瞬失宝光,又立刻涨起潮来。 只恐怕封霸天这个当爹的再苦心钻营钻营,也无缘遇得闺女这乖顺悦人的时候。 含贝那一点丹朱早已吓没了血色,两片儿唇瓣硬抿成一处,委屈和潮气盛入眼眶——这样愧疚不安的一副模样。 温萦见此,肩上那点痛楚早换了地方,换到心尖儿上最轻最柔的那块儿去,哪里还顾得上疼呢?只是清风拂过耳畔时,遇而不求的一丝儿酥麻痒感,较之更甚罢了。 “咳……我,我先外头凉快凉快去,那个,小刀你动作轻点儿,别给人家再压坏了。” 见这一扑无甚大碍,该醒的人也已经醒来,宋蛟不知端的,上哪儿飘了两朵红晕到脸颊上来,磕磕巴巴说下这一番话,径自推门去了。 封蔷只觉得莫名,却回头看温萦,他一脸了然的样子。 “封蔷。” “嗯,嗯嗯!” 巴巴地望着温萦,点头应声,封蔷却再不敢轻易往这小土炕上去了,只怕自己重手重脚,又一次弄疼了他。 “一直站着不成?”温萦轻笑着偏了偏头,道:“还是见我这样子,不敢坐我旁边儿了?” “说什么呢!”封蔷无故被冤,一个激灵,当即瞪眼道:“你不晓得,宋蛟那个玩意儿什么都不管,我伺候你吃喝拉撒,睡也睡在这里,我早就……” 像是被什么东西干呛一口,温萦掩面,嘴里咳出一串细碎轻响。 这下打断了封蔷的呶呶不休,她便又换作一脸警忧之色,看得温萦只觉好笑。 “坐过来。”知道这丫头是玩笑不得的,温萦抱着肩膀给她让了处地方,见她果然懂了,顺意坐上炕来,真如一头乖巧的大猫。 是羞了么?不激一激,就红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她这样子特别可爱,只看到粉面含春,秀眉轻蹙,哪看得见之前在刘季面前那等威严? 温萦心想着,正巧颈背给刀伤牵得疲倦,他只管靠了封蔷的肩,笑道:“我早该猜到是你的,以后再有这事,干嘛掩掩藏藏,排解清楚了才没那许多事端。” “是是是。” 封蔷叫他靠着,心里有底,只管“虚心”受教,接连点着头,又探手去掀衣裳,要看方才到底有没有扯坏了伤口。 这可让温萦心里没底,他猛然瑟缩身子,接连便又是一阵痛。 下意识地,他躲避她。 见状,封蔷怎能不急?忙解释道:“你躲我做什么,这些天换了许多次药,没有一次不是我上手的,该看的地方我早看过,不该做不该碰的我也没做没碰,我这人从来不趁人之危,你好不容易醒了,干什么却要躲开我!” “不是……”温萦转脸避她,凉凉一笑:“什么趁人之危,我有担心你趁的必要么?大不了完事了,一串铜板就可以打发我,我高乐尚且来不及呢,你说是不是呀?” 这话让封蔷听了进去,只觉得心里难受,撕掳绷带布条儿的手继续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被他这话给顶得无所适从。 这究竟是他无意识地自我保护,还是一言一语都出自心意? 她终于没有继续探索,只系好了那藏青色皱巴巴的衣带,便起身垂首道:“原有宋蛟在,是该让他来,我避嫌疑的。” “是我不够规矩,让你不喜欢了,我这就去把宋蛟叫来。” 话毕,根本不等温萦的第二句,矫健身形逃也似地飘出屋外。 屋内的人怔怔地,脑袋动起来没有嘴巴快,竟赶跑了人家,方才开始品味自己方才说给封蔷听的一席话。 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明知她就连动手动脚,甚至亲吻体贴皆是出自善意,她明明那样单纯,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呢? 这不是他的本意,当真不是。 温萦这张嘴巴一贯尖酸不饶人,但这次真的只是想抱着她,靠在她温暖的怀里,两个人说好多话,温言软语的那种话。 ——还没有为骨笛的事情道歉呢,还有好多事情想跟她说呢。 抱她是可以的,聊天说话也是可以的,自己在心里悄悄地爱着她,也是可以的。 只是不能再亲近了,亲吻和肌肤之亲是不行的。 是了,没错了。 正是这个原因。 他们之间该有距离,这距离还不小,是天堑,是鸿沟,是一望无际的荒芜大漠,永远填不平,永远都存在。 那么她回来了,自己盼了十年,把她给盼回来,这叫什么意思呢? 她是封蔷,亦或是小虎姑娘,这两个名字,代号而已。这一切对这个叫温萦的人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他挂念了封蔷那么多年,只是他想见她想得发疯,听到一点儿封四小姐的消息就坐不住。 然则,此刻的温萦陡然意识到:她是封蔷也没有用,她回到自己身边也没有用,见一面之后,他们仍旧天各一方,他却会更痛,越用情越心痛。 若是早一点醒来,也就早点参透这个道理,早点,抛却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封蔷,封蔷…… 张张口,温萦发现自己又叫不出这个名字了。 …… “干嘛,干嘛呀,我这人粗手粗脚的,我手上全是茧子,到时候给人家弄疼了!” “哎!不动手,不动手啊,动手酿灾祸,动手是魔鬼……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宋蛟抱怨着闪进屋子里来,撇嘴道:“温公子,怎么了这是,觉得小刀伺候得不好啊,你还真别说,照料人这一方面,我们这等舞刀弄棍的粗人怎么说也差一截子,你在听香楼可有相好的伙伴?赶明儿我给你叫一个来,让他……” “宋少侠?” “嗯?” 温萦垂着头,整张脸隐匿在阴影之下,见不得神态表情,就听他缓缓道来: “春花阁是我的归宿,死也死在那里,最后见她一面原是我毕生心愿,如今已然了了,我再没有赖在这儿不回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