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作为严家人与生俱来,铭刻在灵魂之上的信念。从那一天起,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成了追着他撕咬的恶鬼,让他心生惧意。
洵帝剧烈地咳嗽着,“够了!”
殿中终于又再次只剩下洵帝的咳嗽声。
洵帝捂着胸口怒不可遏的指着严玦,“你就不怕朕现在就让人杀了你!”他所有的伪装,就在今天这一刻被人撕了个粉碎,露出了他面目可憎的真容。
严玦缓缓地走向台阶,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洵帝身形未动,只面容平静看向他,“你想杀了朕?”
走到台阶下他终于停住,他看着洵帝,缓缓说道:“严家家训,欺君犯上者当斩。”
“臣自幼便被教导,严家军世代要效忠大沅,效忠皇上。”
可君主,却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只因为一个不可明说的念头,而让他们永远埋骨关外,不得归乡。
洵帝冷笑:“永远效忠?”若是永远效忠,这天下的皇帝便永远不会轮到旁人来当,前朝不会覆灭,而他们李家也住不进皇城。
“这世上,没有谁的心会一成不变。”
“朕心尚且如此,你的心,朕也信不过。”
严玦反问:“那太子对您的心呢?”
洵帝神色一怔,他这些年从不敢往回看,他的长子死在山海关,尸首送回京城那日,他只看过一眼,他那优秀的叫旁人生愧的儿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火中被焚烧,血肉消融,白骨化灰,从此再也不会存留于世。
他那一刻心中涌现的悔意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他开始怕死,怕死后不敢面对那个他亲手抱着长大的孩子,他怕那个孩子会问他,为何要杀了他。
所以他想永远的活着。
无论用多少所谓的长生仙丹,他都想要活着。
可是如今他夜里时常不得安眠。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会浮现那个孩子的身影,那个孩子从还是襁褓之中的幼儿,会开始走路开始说话,开始会跑,会笑着朝他跑来,口中一声声唤着父皇。
“他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曾开口告诉臣,是您要他死。”
“够了!别说了,别说了!”洵帝的胸膛激烈的起伏着,他越发咳嗽,咳的仿佛肝肠寸断。
被赶出了殿外的宫人终于推门而入,疾步走到洵帝跟前,御前侍卫也将严玦围住,生怕他会朝皇帝下手。
严玦神色自若,任凭刀尖紧贴他的肌肤。
洵帝咳嗽渐止,怒喝道:“都给朕退下!”
王公公跪倒在地,“皇上,您身子不适,先宣太医。”
洵帝并不理会他,又喝道:“退下。”
王公公无法,只好带着众人退至殿外。
洵帝喘着粗气,疲惫的看向严玦,看着他脖子上已经渗出了血,“你不怕死?”
“臣自然是怕的。”这世上,谁人会不怕死呢?
洵帝捂住了嘴,压下喉间涌起的痒意,“你该知道,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臣还不想死。”
“皇上也并不想让臣死。”
洵帝怒目以示,却并没有反驳。
严玦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
他赢了。
徒然像是又老了十岁的洵帝,缓缓开口,“你如何断定朕不敢杀了你?”
“朝野并不平静,您还需要有一个人可以站在朝臣之外,做您手中的刀。”
所以,一开始洵帝才会将虎贲军交到他手中,这一年来他在京中所有的行径才会得到洵帝的默许。而他也并没有手软。
大概是坐上这张龙椅以后,人心便会复杂万分,不可探寻。
那些人大概到死的那一刻都以为他是为了报仇才会如此。
“而臣可以做您手中的刀。”
洵帝眯着眼,“可你恨朕。”
“朕如何相信你?”
严玦忽而一笑,“臣说过,严家世代皆会效忠大沅。”
洵帝一默,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殿外人聚的越来越多,六十六名御前侍卫,皆亮了刀,只待一声令下,便入殿中捉拿严玦。
侍卫统领不住地问道:“王公公,这可该如何是好?”殿中可只有皇上同严玦二人,二人说了什么,外头是一概听不见的,可是皇上方才定是动了怒气,声音大到殿外都能听见响动,可此时此刻殿中却安静了下来,半晌都没有响动。
若是严玦将皇上给杀了,这天可就变了。
王公公不停地擦着额上冷汗,“再等等。”
度日如年,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殿门被一双苍白的手缓缓推开。
是严玦,他垂眼看向王陆,语气平静,“王公公,皇上身子不适,召你入殿伺候。”
王公公忙应了,带着侯在门外多时的太医忙入殿。
元和三十六年的冬至,对于许多京城人来说,大概是永生难忘的。
那位他们猜测或许会死在宫中的将军平安的走出了皇宫的大门,而那位稳坐宰相之位三十多年的张相却倒了台,原来当年太子竟是被他陷害,落得身死边关的下场。原来这些年洵帝沉迷于修道长生之术,而张相为了投其所好,不知害了大沅各地多少人的性命,拿去炼制丹药。洵帝怒不可遏,将明心都给处死了。
而张皇后也受了张相的牵连,被贬为庶人,永居冷宫。
有些旧事也被重新提起,比如,上官明龙贩私盐不假,却还借着贩私盐的名头各处拐骗合适的女童送入京中,那些失去了孩子的家庭忍不住放声大哭,痛骂上官明龙永世不得轮回。
而这一切同将军府再没有干系。
将军府终于活了过来,人人都敢大声说话了。
只有一处是安静的。
严玦坐在书房里,安静的看着手中的书信。
白昊兴冲冲的跑进书房,“将军,晦大人来问,您何时回大理寺,还有些事情没有收尾。”
严玦抬眼看他,正色道:“告诉晦大人,一切事情皆由他安排,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白昊不解,“何事?”难不成是还有其他重要之事?
严玦眉眼舒缓,整个人仿佛都活泛了过来,“收拾行李,我们去安陵。”
白昊一愣神,立刻又笑开了来,“得勒,属下这就让人去收拾行李。”
京中快马加鞭的书信终于到了,却只有一封。
月华公主颤抖着手,将信给拆开了来,而其他人屏住了呼吸。
上官玥捏紧了自个儿手中的帕子,她做了好些日子的噩梦,她既期待着信中会有好消息传来,却又害怕会是噩梦成了真。
那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书写并不多,月华公主却看了许久,终于她眼中起了泪花,上官玥心一紧,忙问,“姨母,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月华公主有些哽咽,将信递到她手中。
她眯着眼睛还有些不敢看,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看信,上头并无多少着墨,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句,“不日,我将抵达安陵。”
“三哥哥要来啦!”
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下。
严家上上下下都欢喜不已,忙着清扫院落,准备迎接着严玦的到来。
一日,严琅黑着脸走进了大堂,“表姐,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上官玥奇道:“你说呀。”
严琅欲言又止,过了许久他才道:“算了,让他自己说。”
他?上官玥越发糊涂了,却又被严琅拽了袖子一路走到外院,院中站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郎,正满面含笑的看着她。
严琅停在了门口,冲着院中人说道:“你有话就快说。”
陈石安颇为不自在的开口,“玥儿妹妹。”
她便更好奇了,不由得走近,“陈哥哥,你有事找我?”
陈石安点点头,他做了多日的心理准备,今日终于下定了决心。
“玥儿妹妹,我心悦于你,我想,我想问问你,可也心悦我?”
上官玥惊讶,她看着少年郎真挚而又明亮的眼睛,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
这,这,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沉默不语,陈石安又期待又害怕。
严琅都已经不忍心再看,一转身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激动不已,刚想要开口喊人,却被来人止住。
上官玥终于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嘴,郑重其事的回绝他,“陈哥哥,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我不能再喜欢别人啦。”
少年郎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上官玥心中生了些愧疚,“陈哥哥,你日后肯定会遇见同你两情相悦的姑娘。”
少年郎慌乱的点头,“是我太过冒失。”他不敢再待在此处,匆忙道别,留下上官玥站在原地。
上官玥站在原地踢着脚下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石子,心中一片怅然。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至少还要两日,三哥哥才能到达安陵呢。
“小琅,你说三哥哥后日能到吗?”
可是严琅没回她。
她叹了好一会儿气,方才想起自己今日还有事没做,转过身的一瞬间,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她朝思暮想的人,正含笑缓缓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走完了所有的剧情!!!!!!
我知道还有很多没有交代!!!但是番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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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婉醒来那日,是她十五岁生辰。
亲族尚在,权倾朝野,天子临门亲贺岁,整座长安城都在为她庆祝生辰。
如果不是她的灵魂经历过往后的数十年,她想,她会是长安城里最快乐的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