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的确不可能立马就了断,她总是要跟着挽灯姑姑走到那园子里,面对着一池寒水才好。 “小姐,夫人吩咐了,落水的动静比较大,好派人将你捞上来,到时候再对外传出去,您是为了不累及家人才自尽,这样也可保全一命。” “母亲真是费心了。”这一池水,寒冰未溶、凉意刺骨,纵然是不死也会落下病根,的确是一个让她乖乖闭嘴的好法子。 阴沉的天气带着落败的气息,些许是要为还未萌发的新枝给腾出位置来吧。甄宓抬头看了一眼这黑压压的天,墨灰色从四周往中间晕开来,沉甸甸,想必是载了许多愁。也罢,也罢,新人入主,旧人总归是要遭殃的,今日倒霉的也不止她甄氏一门。 理了理衣裙,又扶了下步摇,缓步向前,轻轻一跃,裙裾飞扬,甚美。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高肃没想到自己只是来办理个公务居然又遇上了朱雀大街的那位女子了,那双眼眸他记忆深刻,如云似雾,不悲不喜,最是让人安然。 睹一丽人,于水之畔。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她那么好看,连一向被过誉颜色而烦劳的高肃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子有仙人之姿。 甄宓赴死的态度很决绝,但战神的速度更快,飞身一跃,就拉住了甄宓。 “你是何人?”美人脚尖刚一着地,高肃的剑就已出鞘,银晃晃的剑光把闻讯敢来的甄尧与老夫人吓了一跳。 “将军,此女乃我小妹!” “哦,那就是袁熙未婚妻子咯。”高肃回头看了一眼甄尧,“袁熙死讯刚一传来,令妹就急着为他殉情,真是鹣鲽情深啊!” 高肃的话,叫甄尧吓了一跳,他急忙辩解,“舍妹绝无此意,是将军多虑了!” “多虑?”也许是那面具太吓人,甄尧的额头已浮出汗来,他心里忐忑得紧,本就白皙的脸变得煞白,现在又生出来几分青灰。 “但愿我是多虑,但三皇子会不会多虑就不知道了。” 闻见高肃的语气有几分动摇,甄夫人心下就打定了主意,“我甄氏一族,效忠大昭三十年,绝无半点忤逆之心,将军若愿意饶我一门性命,老身愿献出此女!” 波光粼粼的湖面被一颗小小的石子划破,激起了沉闷的水声和向四周明明晕开的波纹。那纹路是一圈一圈的,又浅又缓却波及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寒风再起天空又适时的幽暗了几分,甄宓只觉得脸上凉,她想伸手去摸,十指却抖得厉害,她还没抚上面颊,就触碰到了更多寒意,是雪。大片大片,洁白无瑕,落在她手上,只一瞬就化为了晶莹剔透的水,想留也留不住。甄宓什么也听不清了,耳边是苍茫的风,眼前是模糊的影,唯有这指尖的寒意才能带给她些许真实。 她只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柄剑,色暗纹浅,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简简单单的篆刻了它主人的名字——长恭,是那铁血战神的表字。剑锋薄利,亮如蝉翼,甄宓伸手握住了它,想试一下那身体发肤被穿破的感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能以命相偿,是不是就能两清? 高肃的剑从不杀妇孺,因为他怜惜他们,明明无过错的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男人的野心而付出代价。所以他更心疼甄宓,被至亲之人当作货物随意转送,一定很难受。 他心疼,也不舍得伤她。那是一双写字、绣花的手,细直如葱、透白似玉,隐隐还透着兰花的幽香。却被这利剑割出血来。血是热的,雪是凉的,都落在剑上了。 高肃狠心抽手,拔过剑。甄宓一心求死、用力太深,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四周的喧闹声再高又与她何干。她记不得听雪、品雾是如何冲破人影过来扶起的她;也记不得这场闹剧是怎么收的场;更记不得她母亲说要送她给人时的表情。她只只记得,那杀人不眨眼的战神对她说:“他们既然拿你当货品,你又为何要为他们而死?” 甄宓第一次觉得,甄府华丽的亭台楼阁、满室的字画珍宝都通通变成了吃人的妖怪。他们都盘算着如何扒她的皮、拆她的骨、吸她的血……满目荒诞里,那原本花纹可怖的面具到变得可亲了起来,那原本应该敌视的陌生人竟让她生出了一丝可以依靠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