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闲很早就出门晒太阳。 但这是朱光的说法,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每到一个地方,太阳势必在他脸上烙个圈,四楼去了,三楼也去了,甚至二楼也整个儿遛了一圈。 咦—— 路过 Old times 的时候,好像嗅到一丝与众不同的又隐隐熟悉的味道,朱光走远了两步又倒退回去看,门大敞,Patty Loveless-《I did》的音乐缓缓充满三通间的咖啡吧,而里边,只有董茉莉在柜台前慢悠悠的计算机记账。 眼花了? 朱光重新跟上宋闲,看什么都超没劲。 过了会儿,回到三楼的时候问:“表哥,你看,咱们来这儿也有三天了,这地方打电话还可以,一提网络,那标标准准的2G时代,跟与世隔绝了没有两样,是不是……考虑考虑下山撮一顿好的?” 这就跟鸦/片上瘾一样,网瘾也是瘾,连着三天失去外联、没有扮演粉丝们心目中的那个无敌帅哥猪哥哥,身上起痒的劲从他刷牙吃饭的时候就开始发作了。 对于宋闲没什么,平时除了在朋友圈发发阳光普照的风光图,手机也就是用来打电话的设备而已,朱光不行,谁曾想磨着磨着,宋闲居然没有半点要走的趋势。 嗬,也不知道先前是谁嘴硬来着——“算了吧,北极星本来也不值几个钱。” 宋闲找定地方站着,但比以前拘束,困在栏杆上一动不动望着天问阁的方向,那两层高的叠塔式阁楼充其量只有“半张脸”在外,四周封得严严实实的,看什么那么有意思? “表哥,你该不会是?” 宋闲不好意思的笑:“我还以为那是不住人的,没想到她在。” 什么就叫他在了? 朱光也看,八/九点钟,除了阁楼顶部落照下来的一点不成形状的阳光以外,压根就没人嘛。 这个情形不太妙,以前就觉得宋闲的暮年感全来自于“不合群”和“太封闭”,拉他出来本是以散心开导为宗旨的,现在倒好,出现了登仙楼这么个正中其怀的封闭地处,会不会就跟其他人一样,也被这儿给迷住了? 迷住…… 朱光后知后觉:“你该不会是,是那个……那个那个登仙楼主,姚姚……姚什么的有什么吧?” 天问阁处的阳光在别人看来是千篇一律,可在宋闲眼里,细微的动静差别便印证了上面其实是有人——有人坐在上面,阳光随着遮蔽阴影有节律的变幻,上下左右,摇啊摇的。 宋闲回头:“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 朱光瞪大双眼。 缓了一下,蓦然瞪到铜铃大。 “不……不是……你昨天是不是没看到她踹门打人?这没头没脑的,长得也不咋地,还有身法形体……我很冒昧的形容一下,跟过去的女土匪有什么区别?” 朱光不敢大声,但形容的没错,从某个角度来看,确实挺像山寨的女土匪。 可是宋闲喜欢:“真的,就是这样才可爱。” 突然一下,朱光找不到什么话来劝宋闲,其实他这个念头也挺打脸的,以前总是挖空心思去撺掇,让宋闲跟自己的粉丝们多多见面多多互动,万一不小心遇到个好女孩儿,两人情投意合,在差不多的年纪做点年轻人差不多的事,指不定宋闲就能回归正常轨道。 现在万年铁树好不容易开了花,这是好事啊。 一想到那个所谓的“好女孩儿”,朱光忍不得一通哆嗦,让宋闲跟他吃香的喝辣的这么久,怎么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走偏? * 这是早晨,一时半刻劝不动宋闲,那么剩余的时间朱光真的得下山,其他事情可以放,更新的事不能。 下山带了简单的设备仪器,见他有包裹,出门前有个兼顾关锁大门的员工对设备内的资料进行了检查,Old times 的那张照片不出意外的给翻了出来,对方义正言辞跟他申明禁令,下次再有,登仙楼不管他们是不是新人,得按“减时”的规矩惩罚。 朱光牙疼,这楼里楼外真真切切都是奇葩。 …… 等他走后,宋闲干脆拖凳子带书出来看,他这块视线不错,光线也好,与天问阁虽然相隔了十多米,但这种在同一时空下共同享受宁静时光的微妙感觉,比隔着屏幕聊天来得真实。 登仙楼的节奏相对缓慢,喝茶、下棋,也不乏和他一样坐在走廊看书的人。 住他们隔壁的是个中年男人,宋闲看《时光技艺》,他看《蔚蓝诡计》,两人翻书的时候,声音重叠到了一处,那个男人侧过脸来看他。 宋闲三不五时会抬头望望楼外,那人观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是插画师吗?” 只有搞绘画的,才会一边拿着画册本子,一边采风对线条,看宋闲略休闲的穿着打扮,八九不离十跟艺术脱不了边。 听到有人说话,宋闲很自然的将封面给他看:“《时光技艺》,很多介绍古董怀表的图片。” 那人见是误会,将自己的也翻给宋闲看:“乔治·路易斯的,买很久了一直没看,现在有时间翻一翻,还是很乏味。” 封面上有“广告的艺术”的副标题字样。 简单认识过后,那人很好心的问:“我比你们早来一个月,是个半常住的住户,我看你和你的同伴好像刚来没两天,怎么,对登仙楼感兴趣?” 宋闲微微一笑:“会不感兴趣吗?这地方挺特别的。” 那人点头:“这倒是,不过也得看适不适合,我是广告策划师,工作需要大脑保持足够活力,所以休假可以,常住不行,这里更适合艺术创作,这栋楼的东北面就有好几个画师,有的还挺厉害。” 交谈简单默了一阵。 不为别的,无非是宋闲没有主动聊天的习惯,对方字里行间只要稍稍隐含终止谈话的意愿,宋闲便会很自然的以微笑给对话划上省略符。 不过这次想了一想,跟着又问了起来:“你来的这些时间,登仙楼里的事情多吗,像昨天那样算不算是很常见?” 那人放下书想了一刻:“没有吧,他们老说楼主楼主的,我来登仙楼这么久,昨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尊,想必那种事情也就是偶然,你放心吧,虽然我在这儿呆不了几天,不过还是可以肯定,登仙楼的治安水平一直就挺好。” “所以你之前也没有见过楼主?” 那人笑:“基本上新住户都没见过,说来说去的都是老住户,莫小仙和贾子平倒是她最亲近的人,我经常听贾子平替她传达一些通知之类的,本来以为中间楼里一定是空的,没想到里面还真有人。” 是啊,不知为什么,宋闲总有种背地说话会被姚无欺识破的感觉,他看天问阁,从楼到阁再到她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总归都是短租客,好奇和保守之间不像有那堵若有似无的墙,听来的传闻轶事那人毫无保留的就跟宋闲说了,说姚无欺原本并不姓姚,据传曾经也是登仙楼的住客之一,不知道为什么,为老楼主所收养了,因此就改换成了现在的姓名。 无亲无故,至少跟老楼主没有血缘关系,接管登仙楼的时候好像二十来岁,身边有老楼主的亲信帮她把楼撑起来,后来年限一到,换了一两批,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很多都超过了三年,不过年代最久的并不是大家以为的贾子平,而其实是做了将近七年管家的莫小仙。 很多人就猜,登仙楼一定有什么收养遗孤继承衣钵的规矩,但一直以来,姚无欺并没有收养后辈的意思,时间一久,大家默认莫小仙就是姚无欺所“收养”的那个,能不能继承下去就不太好说。 宋闲没想到,围绕姚无欺的身边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传闻。 “不是说很少见到她吗?登仙楼里的人五年一替换,故事还能这么完好无损的传下来?” 对此一事,那人也觉得很神奇:“估摸着,也不是所有住客都刚好是同一天搬进来的,有人先走,有人后离开,觉得有必要,于是你传我我传你,故事就这么传下来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有时候听他们这样传来传去的,就好像传二十多年前的野史故事一样,但昨天人也见了,最多就是二十出头,看起来很年轻嘛。” 宋闲感同身受的点头,不仅年轻,还很独特。 那人手机来了短信,在兜里慢慢掏啊掏的找,一边掏一边玩笑似的说了句:“搞不好,她把自己关在那个阁里真是为了修行,不然你说这有些斋戒人士上这来干嘛,终南山不是很好的修行地吗?一座土楼还让人搞得‘香火不断’,按广告人的思路来讲,不是炒作,就是有真格……兄弟,不跟你说了啊,领导召唤,我先进屋回个电话……” “哎……是我,回来就这两天了……对对……” …… 该说的大部分都告诉了宋闲,宋闲很感激的目送他进门,短短的视线错开后,重回到天问阁的位处,思绪因着这些话叠加了一层解不开理不清的神往。 比起那些没有根据的传闻故事,他更想了解姚无欺这个人。 从举目无亲到继承登仙楼,过去年小的她和现在是不是并不一样?担负一个百足户的小型社区,像昨天那样锋芒毕露表现强势,是色厉内荏还是名副其实的?这些东西对她好吗,外面生活井然,消停下来她一个人呆在天问阁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 想什么? 宋闲忽然愣了一下,天问阁的方向,原本躺在摇椅上的姚无欺毫无征兆的突然站了起来,半截身子懒懒散散倚着,露出了那张未经雕饰过的脸,一只手支撑栏杆,另只手托歪着头,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眼也不眨的向着他看。 头发散漫着,风还在一旁作陪。 说来很奇特,这种对视来的很柔和,不管这楼里有可能多少人看到了她更换姿势的这一幕—— 宋闲很肯定,她此时此刻是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