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 他曾经很喜欢黑暗,尤其是黑暗中的那一点微光,给人带来静谧深邃之感,让他能够心境平静。 可是在这里久了,好像已然不知道,什么是光亮了。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日见到小骨着紫衣华服离去,竟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后见到的景象。 无法知晓海底究竟是什么颜色。 无法知晓这里究竟有没有气味,哪怕是臭气熏天了。 无法知晓是白天还是黑夜。 无法知晓是否刮风下雨,电闪雷鸣。 无法知晓是否有鲸鸣叫之声。 无法知晓自己究竟是站着,还是坐着,还是躺着,还是跪着。 无法知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他再也不是六界尊敬的长留上仙,不是执掌长留的掌门,不是站在绝情殿上高高俯视众生的尊上。 待在这里,究竟多久呢? 他试着嘶吼,试着尖叫,试着哭泣,试着撞击,试着跳跃,试着发动所有的法力去击破这个牢笼。 他希望自己疯了,希望自己傻了,希望自己立时死了。 可是他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听见,不能感觉,更没有任何法力了。 他像个废人一般,被关在这个地方。 无人知晓,无人关心。 连死都不能。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竟连自己的死亡,也无能为力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只以为,小骨是为了发泄前世的怨气,才把他关一阵子出气。 他常年闭关,这一点苦还是受得住的。 却不想,这个一阵子,竟然不知是多久。 也许根本没有尽头。 这就是前世,小骨被困在长留海底十六年,所过的日子吗?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纵容自己的神智浑浑噩噩了许久,试图让自己彻底成为行尸走肉,却不想总有那么一丝清明,迫使自己真切地感受这一切。 莫非,是小骨还在看着他? 小骨,小骨,你出来,师傅错了,师傅愿意跟你成亲,你让师傅做什么,师傅都愿意,不要再把师傅关在这里了好不好,让师傅陪着你好不好? 我们成亲,我们拜堂,我们在天地见证,结为夫妻,我们生儿育女,师傅陪你朝朝暮暮,陪你看四季轮换,陪你到海枯石烂,陪你沧海桑田…….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傅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让你做你不愿之事,再也不为天下人舍弃你,你再相信师傅一次,师傅已经知道错了…… 师傅已经错过一次,错得离谱。这一次,师傅又错了。 只是,师傅只是为了六界苍生,天下人比师傅重要,比你重要,为师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为何不能理解师傅,体谅师傅? 师傅再也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亲手杀了你。 为师愿意跟你一起在长留海底,不离开你一步。 为何,为何你仍然要坚持你错的念头,要将六界置于毁灭的边缘,要倾覆天地呢? 为何…… 白子画在暗无天日的长留海底,思量了无数要对花千骨说的话,悔恨了无数次自己前世的大错,却连说出口的能力也没有。 他已经不能言语很久了。 也不知晓,还能不能再言语,再看见,再听见,再闻到,再感觉到。 这些旁人生而有之的东西,他现在只能是求而不得的奢望。 这却是他应受的。 这是他欠小骨的。 前世今生,他欠花千骨的,已然还不清了。 想不到,即便重来一世,他们的结局仍就如此惨烈。 小骨,终究还是再错了一次。 “师傅,一向可好?” 一道紫光出现在了白子画眼前,晏希音着紫色满绣牡丹华服,梳着飞天髻,簪着千叶攒金牡丹步摇,赤金缠珍珠坠子,就这样缓缓地走到了他的眼前。 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他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