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别了唐僧几人后,便与琼玉商量着回了花果山。 紫薇帝君自是随着琼玉。 修行到了他们这个程度,已不在乎是否时刻修炼。只是对于他人的命运造化,不得妄加干预,凭添了因果。 尽管西行路上,唐僧八戒等人众生各相,紫薇帝君尽可以一力图之,却并不妄动。 一则,西行乃是西天和玉帝之约,早有定数,非他一人可改。 二则,唐僧和八戒等,还入不得他的眼里。天上地下,可入他心者,不过琼玉而已。 凡琼玉所愿,他便去做,如此而已。 花果山有琼玉的照料,几百年来,前栽榆柳,后种松楠,桃李枣梅,无所不备。猴子们安居乐业,有得了紫薇帝君吩咐的山神土地照料,又有德高望重的老猴子看管,繁衍生息,并不多生事端,已是一派繁荣景象。 悟空见了这汪洋,叹道:“我已经有五百年,不曾见过这大海,不曾回过花果山了。” 悟空也不再悲切,站在芳草坡前,大吼一声,“孩儿们,俺老孙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声音宏大,瞬息传出了整座花果山。 那猴子猴孙们听了,放下手上的瓜果,丢下正坐的活计,飞也似地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一拥而上,鼻涕眼泪一把地流,抱住悟空就哭喊。 “大王回来了!” “大圣爷爷回来了!” “我们大王回来了!” 猴子猴孙们即便是上了年纪的,都哭得泪水沾湿了猴毛,向悟空哭诉多年不见的遭遇,打听悟空究竟去了哪里。 猴子们一人几句,先是哭道:“大王,我们好惨啊!自大王去后,花果山被二郎神点了火,一把火把山上烧了大半。后又被猎人打猎,抓了吃了,剥皮剔骨,酱煮醋蒸,油煎盐炒,还生吃猴脑,或者拿猴子去逗趣玩闹的,当街卖艺。当时近五万猴子,在琼玉公主来前,只余下了不到一千啊!” “百多年前,琼玉公主来了,先是引来了龙王,给花果山遍洒甘霖,又播撒仙水,着山神看顾,让我们安稳度日,方有今日啊。” 悟空揽着诸多猴子,思及自己的一时猖狂,给花果山招来的巨大祸事,悔恨不已。 若非琼玉,那上界神仙,下界地仙妖魔,在花果山没了他孙悟空后,还不知会如何糟蹋这般猴子猴孙。 他在五行山下,过了三百多年如石头一般的日子,知晓何为苦楚。 及至后来,有了琼玉,他虽然仍被囚在五行山下,日子过得也是舒舒服服。 西行路上,琼玉一路对他更是多有维护,善加关照。 他亏欠琼玉太多,已是无法偿还。 只此一生,但有所遣,虽万死不辞。 悟空生性疏阔,过了片刻,便擦干眼泪,对琼玉道:“妹子,今日回到花果山,一定要跟俺老孙痛饮千杯,不醉不归!” 琼玉展颜笑道:“好!” 众猴果去采仙桃,摘异果,刨山药,抃黄精,芝兰香蕙,瑶草奇花,摆开石凳石桌,排列仙酒仙肴。 悟空与紫薇帝君互相敬了一杯水酒后,便与猴子猴孙们痛饮一番。紫薇帝君与琼玉上座,只一心照顾琼玉,让她用些饭食后才饮酒。 琼玉吃了些瓜果,见紫薇帝君还在不停给她布菜,忽然问道:“玄川,悟空估摸有几百岁,我有百余岁,你有多大年岁了呀?” 想想她自认识紫薇帝君至今,紫薇帝君便是这般模样,从未变过,她也不知他是个什么年岁。 紫薇帝君罕见地有些迟疑,给琼玉倒了一杯新鲜汁水,目光不定,低声问了一句,“……琼儿,怎么忽然想到要问这个?” “我应该知晓此事呀”琼玉歪歪头,眼中兴味满满,“你打从我出生便认得我了,我们业已定情,以后定要结缡的,如何能不知晓你的年岁。玄川,你大了我这么多。凡间说,八十岁老者娶十八岁女郎,老夫少妻,一树梨花压海棠?” 紫薇帝君:“……..” “一树梨花压海棠!哈哈哈哈哈…….”得空走过来的悟空一听,捧腹大笑,最后腰都直不起来了。 紫薇帝君的脸更黑了。 ….. 天上玉盘闪现,银河也挂了上去,猴子们闹够了,在水帘洞睡得歪七扭八,不停有哭闹笑声传出。 悟空走出水帘洞,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海边孤涯,默然坐了下来。 烟波荡荡,巨浪悠悠。烟波荡荡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潮来汹涌,水浸湾环。 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野禽凭出没,沙鸟任沉浮。 他当年掀翻了蟠桃宴,大闹天宫,而后被压在了五行山下,受了几百年折磨,乃是自己作恶,承担后果亦是天经地义。 只是他太过任意妄为,连累了自己的孩儿们,让他们替自己这个大王受难,竟是百不存一的下场。 他孙悟空,当真是有愧于孩儿们,有愧于天地。 若要替自己的孩儿们报仇,势必要对上天宫诸多神仙,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即便拼了所有,不过就是枉死的下场。 “悟空。” 琼玉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出,悟空赶忙擦擦眼睛,回头去看,见紫薇帝君远远站在一旁,只琼玉走了过来,跟他眨了眨眼睛,浅笑,“我给你唱首曲子吧。” 悟空还从未听琼玉唱过曲子,心中知道琼玉这是要安慰他,道:“琼玉妹子还会唱曲子?俺老孙定要细细听了。” 琼玉也学着悟空,坐在地上,双腿悬在悬崖外,“悟空的故事,早已是家喻户晓,人尽皆知。这可是一支写给悟空的曲子,悟空定要好好听来。” 悟空不妨竟有人给自己写曲子,不禁意动,沉下心神,只听琼玉唱道: 花明明难分难舍 风吹过逐影随波 天风雨后靛青色如昨 菩提花落岁月蹉跎 茫茫路几番人走过 轮回中遇凡心难得 这芸芸众生的离合 随日月如梭 有因皆有果 敢叫声齐天又如何 人世间难分别真假善恶 要管他成魔还是佛 又有谁来渡我 …… 悟空听完,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心神动摇,目眩神迷,泪流满面。 原来他孙悟空,也是有人懂,有人愿意懂的。 也有人景仰他,为他填词作曲。 也有人知晓他的痛楚。 他孙悟空,也是万人景仰。 “悟空,往事已矣,所有死去的猴子,我皆已让十殿阎罗安排好他们的来生,他们早已投胎转世。现下,我们就该筹谋起来。有朝一日,欠我们的,全都要他们一丝不差地还回来。敢叫声齐天又如何,我们便覆了这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