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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水

起先是一点微光,仿佛是落在眼睫上的萤火数次颤动之后如一片轻柔的雪在她睁眼的瞬间消融无迹。

残阳如血,从玉阶上斜落而下,恰似一柄薄刃延伸至她的脚边。景澜不觉偏了偏头,避开这道窄窄的光踏上玉阶向着夕光之中的巍峨殿宇走去。

宫殿安静无声两座高大的百兽相逐铜炉伫立在暗中兽嘴里倾吐出清冷悠长的香气如水纹般扩散开,缭绕在大殿之上。

景澜环顾四周,心也随着殿中渐暗的光慢慢沉了下去。她握拳抵在额角上用力按了按,有些莫名的晕眩。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来时的路只见满地都是赤红鲜艳的血光。那些光里似乎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在地上挣扎翻腾着,如淌血一般慢慢渗入大殿地砖的缝隙发出凄厉的尖嚎声。

景澜当即去摸腰间谁知摸了个空,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她后背窜了上来。片刻怔愣后她看着自己洁白的双手虎口处干干净净一点茧都没有。

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分明是、分明是……一时头痛欲裂耳畔翁鸣声大作,逼得她再也无暇去细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身后阴风阵阵,血光高涨,尖叫声已近。眼看出路被封死,景澜情急之下转身向大殿深处快步走去,她余光瞥见殿顶掠过一道诡异的红光,蛛网般的裂痕从天顶向四方扩开,甚至蔓延到了殿柱上!紧接着轰声骤起,黑暗中像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倒下,沉闷地滚了几圈,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殿砖光滑难行,景澜原本是疾走,见此情形不得不改走为奔。山摇地动中一道浑然不似人声的凄惨叫声同时响起,满殿忽地一静,红光鬼影突然消失不见,唯有满地东倒西歪的灯台,萎落一地的纱幔,证实着方才所见绝非她的错觉。

此时大殿里仅有几盏灯台亮着,周遭漆黑如夜,那黑暗中似乎藏着什么无比可怖的东西。景澜两指掐诀,做完这个动作后又感到说不出的奇怪,就在这时候,黑暗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个东西滚到了她面前。

景澜手按着烛台,脚步微顿,旋即向后退了几步,待看明白地上的东西是什么以后,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嘴唇不由颤抖起来。

玉冠蒙着一层厚厚的血,那形似圆球之物上的锦带仍在,湿淋淋在地上拖出一条痕迹,冠上明珠在火光中熠熠生辉。

那是一颗人头。

景澜呼吸急促,失手打翻烛台,顷刻间热蜡滚落入指缝,分明是滚烫的热度,却令她有种彻骨的寒冷。那人染血的面容陌生又熟悉,她死死盯着那张脸,恍惚中看见他睁开了眼睛,用一种恳求的神情望着自己。

“救我……救我,你救救我,答应他!答应他!”

那声音愈发凄切,饱含着怨恨:“你为什么不肯救我!答应他!他说什么你都答应!”

一瞬间眼前被红色蒙住了,景澜以为那是血,她低头与那地上的人头对视,他眼中凝固着死前的恐惧与愤怒。握紧烛台,她轻声答道:“不……我绝不。”

那些红色依然笼罩在她眼前,颜色越来越深。景澜抬头看去,红纱从大殿高处落下,无风自动,飘荡时如同海潮般此起彼伏,轻易阻隔了她的视线。

景澜伸出手去接,一片轻薄的纱躺在她的掌心,像一段凝固的鲜血,红得刺目,叫人心惊不已。

突然红纱真如鲜血一般,从指缝间渗下,滴滴答答顺着手臂蜿蜒滑落。地上的人头被层层红纱埋没,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而惨叫声却不曾断绝,更有狞笑声叱骂声尽数回荡在耳边,景澜只觉得头晕目眩,胸口发闷,咬紧嘴唇用力将手一甩,想将满手的鲜血甩开,却在下一刻被人抓住了!

她被笼罩在阴影中,那人的面目看不分明,身形却异常高大,抓着她的手漠然道:“……陛下就在里头,请随奴婢来。”

昏沉中她被拉着走向内殿,殿里火光明亮,却比方才的昏暗更让人不寒而栗。那人拖着她一路前行,景澜无意中看见他的指甲缝隙浸透了鲜红,同时一种浓郁的熏香从垂落的帘幔里飘了出来,在他掀开帘幔的瞬间,殿上烛火随之轻晃,景澜分明嗅到那芬芳的香气中杂夹着一股腐烂的腥臭气息,险欲作呕。

玉珠帘轻动,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传来:“人来了?”

那人放开她的手,景澜半跪在地上,仿佛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她的手指重重抠进绒毯里,疼痛不甘之余,亦是无济于事。

帘后那声音又道:“带上来,来这里,让朕看看。”

话音方落,她便觉得被人猛然推了一下,双膝磕在阶梯上,那种腐烂腥臭的气息越发浓重,好像珠帘后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到这来,再近些。”

景澜两腿如灌铅般沉重难提,她一步步走向珠帘,满殿烛光如血,铺天盖地涌来,无数诡异的影子紧站在她身旁,慢慢走了过来。

“过来!”

珠帘后一声厉呵,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从她登阶初始,不过数阶的功夫,那声音的主人已然陷入癫狂之中。景澜脑中昏昏沉沉,心中尚有一线清明,知道自己不该再向前走,但身体仿佛不受控制,难以停下脚步。她虽走的艰难,但最后依然来到了珠帘外,只听里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腐臭的气味近在咫尺。

“把你的手伸出来,”那人低声道,“给我。”

景澜身形僵硬,缓慢抬起右手,只这么一个动作,就好像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心中再无清明,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一只干枯青紫的手伸了出来,掌心朝上,手指干瘪,手腕上有几道深深的伤口,血迹犹在,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珠帘后的人兴许已不耐烦,突然张手抓住景澜的手腕,施力将她拖进珠帘!

知道自己全然无望,景澜闭紧双眼,眼前的珠帘突然尽数向右晃去,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景澜恍惚间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前禁锢她手腕的力量也随之消散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记得我睡前与你说的话吗?若是做了噩梦,要记得叫师姐!”

景澜捉住那人的手一把拉下,只见那人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是洛元秋又是谁?

洛元秋拍了拍她的肩膀,权作安慰,道:“好了,不用怕了,我来找你了。”

她起身环顾四周,感叹道:“你这是梦见什么了?皇宫?这地方可真大,我都差点迷路了,不然早就找到你了!”

见景澜神情呆滞的看着自己,洛元秋爱怜之心大起,轻抚着她的脸说:“还怕么?”

说着她侧身看向微晃的珠帘,哗啦撩起一半,探身进去看了几眼。见里头只放着一把龙椅,一座香炉,再无多余之物,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让师妹如此惊恐。

景澜脸上血色渐回,仍有些难以置信:“这些都是我的梦?我们是在梦里?”

洛元秋点头,抓起她的双手在掌心来回揉搓,觉得稍有些暖意了,才停下动作道:“你让影子睡在我们之间,它把你我的梦连通了。”

景澜思索片刻,终于把来龙去脉回想起来了:“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会突然……如果这都是梦,那就说得通了。”

她起身一把扯下珠帘,玉珠顺着丹陛叮叮当当滚了一地,落在绒毯上。

“你不是问我这后面有什么?”景澜眉心浮现起一丝戾色,冷冷道:“这就是我心底最为惧怕的地方,皆因先帝召见我时皆在此殿中。”

洛元秋随她目光一同望向那把椅子,见昂扬的龙首上血迹历历,不由心中一动:“先帝?他是你的”

景澜反握住她的手,答道:“外祖父。不过他从未将我当作是他的外孙女,我对他而言,不过是继我父亲之后,另一个代他去死的玄质罢了。”

洛元秋道:“你外祖父,是不是就是上次我在宫里见到的那个傀?”

景澜正要点头,就听洛元秋欣喜道:“那真巧,他这次已经死透了,你也不必再害怕做噩梦了!”

景澜点头点到一半停住,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师姐,你这安慰人的本事也太不高明了。”

洛元秋脸红了红,她确实是能动手就不说话,于言词一道实在是不大擅长,摇了摇二人相连的手,想了一会她道:“以后都有我陪着你,这样你就不用再害怕做噩梦了。”

景澜心中一暖,最初在梦中那如蛆附骨的阴冷忽然不见了,她笑道:“难道你在梦里也要陪着我?”

“去哪里我们都在一起,”洛元秋语声轻快,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再也不分开。”

景澜眼眶微湿,借低头的动作掩饰住,洛元秋却凑了过来,蹭了蹭她的鼻尖。

情之所至,本应顺心而为。景澜正想去亲她,谁知洛元秋却向后退了半步,惊奇无比地说道:“师妹,你有没有发现,你好像变矮了?”

景澜:“……”

她还抬起手臂特意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果然是矮了许多,也不对,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变小了?”

说着洛元秋把手放在景澜胸前试探地按了按,见景澜一脸木然地看着自己,惊讶道:“你在这个梦里到底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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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纪现代番外

那个夏天

1

天还没亮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洛元秋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迷迷糊糊掀开窗帘一角看了看外头,她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卷着薄被继续缩回凉席上。

大概是山里的雨季要到了,睡意朦胧中她如是想。

2

这场雨来的快也去的快,洛元秋没睡多久就起来了。她先把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书和试卷整理好放进纸箱里,接着找来一块布擦了擦书柜,如此一番折腾,房间看起来干净了不少,除了床上像狗窝一样卷成一团的被子枕头。

洛元秋从不叠被子,按照她的说法,反正晚上都是要回床上睡觉的,把被子叠那么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她师父玄清子对此嗤之以鼻,直接说她那床根本就不是床,简直就是一个狗窝,又说狗窝也比她的床整洁许多。洛元秋对于自己不喜欢的话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是我行我素,床该怎么乱还是怎么乱。但今天她望着自己七歪八斜的凉席沉思了好一会,最后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抱起被子枕头,把床单重新铺了一遍,再放上凉席,连被子也叠好后规规矩矩的放在枕头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从书桌上找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目光落在一张夹在书桌缝隙间的笔记本上,扯出来一看,她随手翻了翻,自己狗爬一样的笔记里掺杂着景澜用蓝色中性笔写下的字迹,清晰地在一行东倒西歪的笔记上纠正了她的时态问题,同时圈出了几个拼写错误的单词。

景澜当时脸上的表情洛元秋还记得,她有些微妙地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压住那一页,说:“这就是你的英语错题集?”

洛元秋说:“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景澜:“哦,可是你的错题集上为什么还有错误?你是打算一错到底是吗?”

洛元秋还记得当时自己低头看着那几道题,疑惑地问:“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错了?”

因为要讲题,两人挨得很近,近到洛元秋可以清楚的看到景澜纤长的睫毛。旧台灯暖橘色的光映在她脸上,有种近乎于白玉般细腻光滑的质感,连带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都意外的优美。

古人说美人如玉,这句话确实不假。洛元秋想,怪不得每次师妹一来观里长住的时候,上香的人都会比平时多上好多,还有人会私下找师父打听这是谁。

对方把笔在手上转了几个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红笔毫不留情地勾出错误的地方:“想什么呢,你也知道自己错了?”

洛元秋发现彼此已经挨得这么近了,索性靠在她身上,痛苦地说:“等会再想,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动了。”

景澜转了个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洛元秋以手遮光,对这个柔软的怀抱很是满意,发现景澜在低头看自己,她想了想小声问:“这就是红袖添香好读书吗?”

景澜顿了顿说:“那你有好好读书吗?”

洛元秋说:“我不是在努力?英语真的太难了,我已经拼命在学了,它为什么发音那么奇怪,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时态……别和我说从句了,你别动啊,让我靠一会。”

她感觉景澜圈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自己的发心,懒洋洋地问:“你要歇到什么时候?躺会就起来吧,累了就听个听力缓一缓。”

“这也能叫缓一缓?”洛元秋有气无力的说。

“你说这叫什么?”

洛元秋叹了口气:“这叫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师妹,你是不是打算用补英语把我逼疯,然后你自己好上位当大家的师姐啊?”

景澜没有回答,洛元秋听着她平稳的心跳,不知不觉睡着了。

当然,醒来以后她还是被景澜抓起来掐着时间做了一张英语试卷,哪怕是现在,只要回忆起之前补课的过程,她依然觉得痛不欲生。

洛元秋重重合上了笔记,暗暗吐了口气,心想再也不用受这个气了,她实在是太讨厌英语,以至于景澜补习这么久,她也只能勉强做到在及格线上挣扎。

推开窗户,潮湿的水汽扑了进来,风把深蓝色窗帘吹的好像是鼓起的船帆。院子浸润在雨雾中,地上也是湿漉漉的,洛元秋嗅到草木清香混合着泥土气息的味道,抬头望见远山茫茫,晨雾流淌在其中,这看惯的景色给人一种宁静的安心感。多日萦绕在她心中的那些烦躁与郁闷,仿佛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一同被驱散了。

于是她走到院子里,如往常一样,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开始练功。

3

太阳升起来以后热度一点点上升,石板上的水迹很快消失不见,只有屋檐边还在往下滴水。洛元秋满头大汗的走到屋里,听见师父玄清子说:“练完功了?给你留了饭,在桌上,赶紧去吃了。”

洛元秋绕进厨房端了红薯稀饭出来,站在门口打量玄清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师父你怎么穿上道袍了?”

玄清子拿着一把蒲扇扇风:“等会有人要来,你帮我把东西都准备好。”